胡小藍同誌(短篇小說)
許侃
一
在咖啡館目送嘉雨離去之後,胡小藍又坐了一會兒。是生意清淡的午後,咖啡館裏幾乎沒有顧客,隻有克萊德曼的鋼琴曲躲在天花板壁的耳窩裏輕輕地哼著。窗外若有若無的雨絲,浸濕了巨幅廣告布,粘貼在商廈的玻璃幕牆上,有點淒楚無奈的意思。
胡小藍神情恍惚地想:嘉雨出去時沒帶雨傘呢……
服務生走過來,問胡小藍還要點什麼?胡小藍把自己柔軟的情緒卷縮進貝殼裏,抬起紋著青黑眼線的眼眸:哦——,服務生穿得很幹淨,個頭不高,皮膚有點黑,雙眼皮,牙齒很白,蠻耐看的樣子。胡小藍暗暗拿他與嘉雨比較,覺得嘉雨要是男的,差不多就該是這個樣子。服務生感覺到女人的目光,對她抱以獻媚的一笑。這一笑使胡小藍驕傲起來。她怎麼會在乎一個服務生的討好呢?於是,她在服務生的茶托裏放下一張百元鈔票,簡慢地說:
“不用找了。”
服務生這回的笑容是晴朗而燦爛了。他邁著彈簧的步子離開的時候,心想:這小娘們兒真好德性!……
雨停了。胡小藍走在人行便道上,地磚沒有鋪平,底下蓄積的雨水冒上來,濺濕了胡小藍白色的皮鞋。這雙軟牛皮的鞋子是胡小藍頗珍惜的,看見受了汙染,她不由得生氣地一跺腳,沒料到旁邊的一塊地磚也鬆動了,猛然受到擠壓,一股汙水更強勁的噴濺到她的花格呢裙子上。胡小藍氣憤得眼眶都有點發紅了。
“Hi,這不是胡小藍嘛?跟誰發火呢?”
胡小藍強忍住懊惱的情緒,回頭看見一個個子高高,肩膀寬寬的男性,正站在她的身後,做出溫和的微笑。胡小藍認出他是“在水一方”聊吧裏的網友庖丁。上次網友在百歲餐廳聚會,見過一麵的。庖丁是聊吧“BT一族”的壇主,善於調侃取笑。胡小藍貼在網上的短文經他一批,味道就變了,變得令人忍俊不禁。胡小藍對他既惱火又無奈。
“庖丁,你跟著我幹嗎?”
“哈哈,準備解妞呀!”
“你無聊吧你!”胡小藍想起庖丁貼在“BT一族”裏的貼子:畫麵是一個豐腴女子的背部,不知穿了一件什麼新式胸衣,黑色的細繩般的帶子勒進肉裏,纏了好幾道。庖丁為該圖題名道:“五花大綁的女人”。胡小藍看了,不以為然。這樣殘忍的意思,有什麼好看的?想起這個叫庖丁的家夥每每拿自己打趣,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要是女的,這個貼圖興許是因為同情而發吧?胡小藍一時興起,信手批道:庖丁,還不趕快解妞?!這個批語恰到好處地引用庖丁解牛的成語,又有戲謔的新意。一時間成為網上佳貼妙對。不曾想,見麵不如聞名。在百歲餐廳見過一麵,才知道庖丁是個男的。胡小藍立即覺得索然寡味。現在,庖丁當麵說出“解妞”的話來,叫胡小藍感到下流無恥,還有點惡心。
“胡小藍,要我為你服務嗎?”
“對不起,你讓我膩歪。”最後兩個字,胡小藍是一字一頓地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庖丁一向很有女人緣,沒料想在胡小藍麵前栽了這麼大的麵子,連BT的幽默感都不知丟那兒去了。他失魂落魄地說:“你也太……太什麼了吧?算了,算我認錯人了……”
看著庖丁狼狽離去的背影,胡小藍竟然快活起來。畢竟,她讓別人嚐到了失落感是種什麼滋味。哼,誰叫你跑來自討沒趣的,活該!這時候,她又想起了嘉雨。嗬,嘉雨要是在場看見這麼一出活報劇該不知有多好呢!
胡小藍和嘉雨也是在網上認識的。她們聊著聊著,發現在對待男性的態度上有著共同的取向。嘉雨也討厭男人,認為他們是不可教藥的,沒一個好東西!胡小藍十分激動,連忙擊鍵回答:百分百同意。點擊發言後,胡小藍發現,忙中出錯,同意兩字打錯了,變成了“同誌”。
雖然覺得不妥,胡小藍想想這樣也蠻好玩的,就釋然了。嘉雨卻對“同誌”這個詞的新含義比較過敏。她歇了一兩分鍾,沒有等來更正,才試探地發言說:是不是“同意”打錯了?
胡小藍本來已經發現錯誤,經人這麼一提,反倒不想承認了。她在發言前貼了一個卷舌頭的調皮鬼臉,說:是不是把你嚇著了?
嘉雨不好意思認真,說:好啦,就讓你得意啦。
一個網名叫“東奔西跑”的,在聊吧裏發起倡議:招呼“在水一方”的老聊們到百歲餐廳聚一聚。這樣,胡小藍第一次見到了聊吧裏大名鼎鼎的諸位豪傑。叫胡小藍感興趣的是嘉雨,嘉雨就象一隻黑天鵝,在這一群各式各樣的侯鳥裏顯得高貴出眾。嘉雨對胡小藍卻保持著一種淡淡的矜持。
兩人在卡布基諾咖啡館裏的會麵,同樣延續了這種格局。胡小藍顯得積極主動,而嘉雨始終是有所保留的態度,這使胡小藍的心裏難免感到一絲絲失落的滋味。而庖丁的出現,使胡小藍將這種失落感轉嫁了出去。
二
早年的胡小藍真是冰雪聰明。用同學們的話來說,她肯定是上大學的“料子”。可是,在她初中畢業前,母親去世了,父親不久另娶了一個粗俗不堪的女人。胡小藍不想看繼母的臉色,於是早早結束了學業,來到母親的單位上班。
這段往事給胡小藍留下深刻的烙印,使她覺得今生今世要善待自己,絕不能再委屈了自己。胡小藍上班後沒有放棄學習,她開始在公園的“世界語之角”跟一幫人學世界語。為首的是一個碼頭水手。胡小藍和那位碼頭水手因為“共同語言”談過一陣子戀愛。不久,胡小藍發現那名水手玩弄了她的感情。他的女性觀就象他喜歡的世界語一樣,沒有國界。胡小藍還發現世界語並不是全世界使用的語言。與碼頭水手分手後,她便連世界語也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