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小羊羔喝了多少袋奶粉,終於能“咩咩”叫著圍著大母羊撒歡了。我每天的任務就是去放這一大一小母子倆。草原上到處都是白花花的羊群,遠遠望去,象朵朵白雲在飄動。天黑了,羊們也不急著回家,而是象狗找屎一樣在草原上嗅來嗅去地尋找食物。有時羊吃不到草,就把嘴拱進地裏吃草根。一群羊過後,草地就象犁過沒耙過一樣……草原上為什麼沒草呢?我常常坐在草原上癡癡地想。
有一次我把羊強行轟回了家。正在房頂上修補窟窿的爹停下來,死死盯著小羊羔。早上臨出門時,爹吩咐我,說羊肚子吃得鼓起來再回來。我心裏緊緊地瞅著爹,羊沒有吃飽,肚子還是扁扁的,爹要揍我?娘見狀也嚇壞了,趕緊拉著我的手,說沒有草吃,怨不得娃兒。爹說,再過幾天,小羊羔就該鉸毛了。娘鬆開我的手,說要是有草吃,上上個月就該鉸了。爹歎口氣,說羊毛現在也不值錢嘍。娘恨恨地說,外國人真不是東西。娘說的外國人指的是在鎮上建羊絨廠的那些人。聽娘說, 外國人剛建廠那會兒,羊毛幾百塊錢一斤,現在幾十塊錢一斤。
不管怎麼說,小羊羔能鉸羊毛賺錢了。我憧憬著未來的日子,以致於夜裏睡覺,接連做了好幾個夢:小羊羔鉸了麥秸垛一樣多的毛,賣了好多好多的錢,爹哆嗦著手數不過來,娘眼裏閃著淚光,也幫著爹數;一會兒又是我把身上的衣裳脫了,那是爹的舊衣裳改做的,我穿上新衣服,背著嶄新的書包,一蹦一跳上學去了……
沒等到小羊羔鉸毛那一天,出事了。那天黃昏回到家,在煤油燈的照射下,才發現小羊羔身上慘不忍睹,身上的毛掉得一綹一綹的,有的地方青筋暴現,裸露出紅紅的肚皮……爹惡惡地拿眼晴瞪著我,說咋回事?我躲在娘的身後,用近乎哭腔的聲音怯怯地說我、我也不知道。娘陪著澀笑,說別嚇著孩子,你去大貴家問問,大貴他們在一塊放的羊。爹轉身橫橫地去了。過了好大一會兒爹才回來,他黑著臉對娘說,有幾家比咱還慘,羊毛幾乎被啃光了。娘驚了臉,說誰啃了?爹軟著聲音說,天不下雨,草沒有,草根也吃完了,它們餓急了這就開始啃羊毛。娘說老天爺,還讓人活命不?說罷就去抹眼淚。爹說去,把娃兒們的舊衣服找幾件,明天出圈時給它穿上。
第二天,我趕著兩隻穿了衣服的羊出門了。開始我還怕人家笑話,磨磨蹭蹭不想到草原上去。誰知到了村口,才發現夥伴們的羊都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大家感到十分有趣,紛紛指著羊群說,誰誰家的哪隻羊打扮得真好看,象村長家電視裏那些露著胳膊大腿的大姐姐。
一個月後,一場突如其來的沙塵暴把小羊羔的雙眼打瞎了。那一天真熱,天空不見一絲雲彩,太陽像個火球掛在草原上空。羊群走過,蕩起陣陣塵土……響午時分,天色忽然暗下來,風裹著沙疾速地吹來。我和夥伴們躲在附近一個廢棄的蒙古包裏,隻聽得外麵的風獵獵作響,沙子“蓬嚓嚓”地在蒙古包上跳著舞,象有隻妖怪在舞弄手段。夥伴們的臉色都很蒼白,我也心跳加速,害怕得不行。待風沙過後,我們都衝了出去,在外麵臥著的一群羊當中尋找著各自的羊。猛然,我驚呆了:小羊羔的兩隻眼睛血流糊拉的,還在往下淌著血水!大貴已經唏噓有聲地哭起來,他家那隻剛出生不久的小羊羔不見了蹤影,想必是被風沙卷走了。他這一哭, 夥伴們也都嗚嗬嗚嗬地哭開了,哭聲交織在一起,響徹在草原上空。
沒過幾天,小羊羔死了,是餓死的。爹對娘說,剝了皮刹吃吧。說著就去磨刀。我想阻止爹,但我沒有,因為我也好久沒吃到肉了。我使勁咂摸了幾下嘴唇 ,把口水咽進肚裏。看著刀子在小羊羔身上劃拉,驀地,我眼裏的淚小溪決堤似地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