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的午飯
家傑升入初中後,就到鎮上唯一的一所中學裏讀書。那時,學校條件差,沒有安排學生食宿。即使學校有食堂,怕是也沒學生去消費的,因為在那個年月,家家戶戶的日子都好不到哪裏去,都是拿雞屁股當銀行,能有多少錢?有點錢也用來安置一家人的油鹽醬醋穿衣戴帽了。中午不能回家的同學,都是早上去學校時,直接把午飯帶上,中午也不加熱(根本沒條件加熱),盡管是涼巴巴的,一個個也是吃得狼吞虎咽。說是午飯,有相當一部分帶的是幹硬的饃,吃時必須喝水才能咽進肚裏,要不噎得難受。那時候從來沒有吃飽過,一天到晚總是感到餓。特別是到中午和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教室裏總會響起一片“咕嚕咕嚕”的聲音——是同學們饑餓的肚子發出的“抗議”。家傑住在山上,距離學校有六裏多的路程,全是山路,也沒有三輪車,中午要回家吃飯顯然是不可能的。因此,家傑也是早上帶飯的學生之一。
當時,爹在水庫上幹活,為了趕工期,中午也不回家吃飯,也需早上從家裏帶飯。每天早上天不亮的時候,娘就從床上爬起來,摸索著燒火做飯——為了省煤油,娘連油燈也舍不得點。娘說,啥都能摸黑,寫作業不能摸黑。晚上家傑做作業的時候,娘就把煤油燈放在家傑麵前的凳子上,她在窯裏偏遠的一個角落裏,攪著紡花車“嗡嗡”地紡著棉花。娘也一把年紀了,老眼昏花的,完全是憑著熟練的感覺在紡棉花。等到家傑把作業做完躺下睡覺了,娘便收起紡車,給家傑掖好被角,才去休息。特別是冬天,爹和姐總是早早睡下,把被窩暖得熱熱的——家裏就一張床,一家四口就睡在一個床上,家傑跟爹睡一頭,娘和姐睡另一頭。每天娘做罷早飯,總是擱上鍋再另外做出兩碗飯,讓他們父子兩個帶上中午吃。因為早飯一般是稀飯,中午就不能再喝稀的了,必須是稠的或者說是硬的才能抗饑——娘做的午飯大多是麵條,紅薯麵和小麥麵摻雜在一起擀的麵條。家裏沒有飯盒,娘都是把飯裝在碗裏,然後用個方巾兜上,他和爹出門的時候再提上。每天早上去學的時候,天都還黑著——路上要走一個小時,不趕早不行啊。
這一天中午,沒回家的同學都打開了各自帶來的午飯,開始“呼哧呼哧”地吃。家傑解開方巾,一下子愣住了——此刻他才看到碗裏裝的不是麵條,是豆腐渣做成的糊糊!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用筷子攪了攪,裏麵什麼也沒有——往常他的碗裏總臥著一個雞蛋。有個眼尖的同學看到家傑的飯碗,嗤嗤一笑,說家傑,你是不是把你娘給豬做的飯帶來了?家傑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了,用筷子把飯碗掃到了地上,碗“啪”聲碎了。那個同學說的是實話,家傑常常看到娘,有時是姐用豆腐渣喂家裏的豬和雞子。家傑趴在桌子上嚶嚶地哭起來,哭得很是傷心。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的工夫,爹手裏提著飯失急慌忙地來了。他很不好意思地對家傑說,孩子,我早上提錯飯了,把你的飯提走了,你趕緊吃吧!
看著一臉疲憊、滿身塵土的爹,家傑眼裏的淚嘩嘩地流出來。
我家的小羊羔
我家那頭母羊的肚子越來越大,象吹足了氣的氣球。我一有時間就跑到羊圈裏犯傻,擔心哪天大母羊會飛上天,卻又希望看到它飛翔時的景象。娘溫柔地撫摸著我的光頭,說娃兒,等大母羊下了羔,羊羔就歸你。我迷瞪不解,說給我?娘說等羊羔長大了,賣羊毛的錢就讓你花,給你做新衣服,買玩具手槍……娘又說了些什麼,我沒在意,我在想象著穿上新衣服,腰裏別著玩具手槍,站在夥伴們中間該是多麼地愜意啊。但不知為何,我對娘說的是,我要上學,我今年都九歲了。
大母羊的肚子如跑了氣的皮球一下子癟了,它拉屎般“屙”下四頭小羊,可惜隻有一頭活的,其餘三頭都死了。爹沉著臉,哀哀地對娘說,若是大母羊吃的不孬,不會這樣的。娘的眼圈紅紅的,沒言語。幸存下來的那頭羊羔很瘦小,小腿跟麻杆似的,搖搖晃晃站立不穩,象喝醉了酒的村長。我問娘,說小羊羔吃什麼呀?娘輕輕扯了一下我的耳朵,指著大母羊後腿間吊著的玩意兒,說那不是小羊羔的“蜜蜜” ?我說怎麼空當當的沒灌奶,跟你的“蜜蜜”一樣疲塌?娘撲哧笑著打了我一下,說傻孩子,奶還沒下來呢。一天,兩天,三天。大母羊的“蜜蜜”依然沒有動靜,猶如村裏那些爺爺們煙杆上吊的煙包一樣難看。爹苦著臉對娘說,沒有草吃,奶水也沒有。娘皺著眉,說再沒有奶吃,小羊羔就餓死了。娘說的不錯,小羊羔泥一樣軟在地上,睜著無助的眼神一動不動,任憑大母羊用嘴去撩撥它。爹看了娘一眼,說前幾天村長不是送來一百塊錢的救濟款?先去買幾袋奶粉。娘遲疑著沒動。爹剜了娘一眼,說別舍不得,等小羊羔長大了,還不一樣鉸毛賣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