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旅順鳴琴名士合並 榆關題壁美人遠遊(3 / 3)

講到海軍呢,當中日開戰以前,俄國東洋艦隊隻有巡洋艦六隻,西伯利亞海軍團隻有炮艦四隻。到舊年統計,東洋艦隊已有戰鬥艦五隻,巡洋艦八隻、炮艦三隻、驅逐艦五隻,西伯利亞軍團亦有巡洋艦一隻、炮艦六隻,合計二十七隻,十一萬零七百四十九噸了。這旅順口便是他東洋艦隊的根據地。你看他不是日日操演。好像在前敵一般嗎?這還不了,近來又添出個小艦隊,新造成二十五隻小船,專遊弋圖們江、烏蘇裏江上下遊,說是防備海賊哩。(著者案:此乃最近事實,據本月十四日路透電報所報。)我想目下北方一帶,那裏還算得中國地方,不過各國現還持著均勢政策,又看見北京政府一群老朽,件件都是千依百順,正好拿他當個傀儡,其實瓜分的政略,是早已經實行的了。就是這地圖不換顏色,那主權失掉了,官吏人民都做了人家的孝順孫兒,這還和瓜分有甚麼分別呢?你不信,隻管細細的看那東三省三個將軍的行事,那一件不是甘心做中國的逆臣,反替俄國盡忠義嗎?"(眉批:豈但是東三省將軍,即北京政府和各省大吏那一個不是別抱琵琶,靠外國勢力做衣飯碗。)李君便問道:"這些無恥的官吏,是不消說了,難道那人民便都心悅誠服他不成?"陳君道:"誰肯心悅誠服?隻是東方人是被壓製慣了,從哪裏忽然生出些抵抗力來?況且俄國待此地的人,是用那戰勝國待俘虜的手段,一心要給些下馬威,叫這些人知道他的利害,那橫暴無理的事情講也講不了許多。

我這裏有一張昨日才寄到的新聞紙,內中一段,講到這個情形,請兩位看一看罷。"說著,從右邊書架底下那層拿出一張西報來。兩人一看,見是美國桑佛郎士戈市的《益三文拿》報。陳君翻著第三頁,指著一條題目,兩人看是《滿洲歸客談》,(眉批:許多不平的事,中國報紙上頭竟沒有說過一件。想是受慣了氣,並不覺得難受了。)看他寫道:美國議員波占布恩,想查考俄羅斯待中國人的情形,改了中國服裝,到滿洲地方遊曆。在那裏耽擱了半個多月,昨日回來。據他說的,哥薩克兵到處糟蹋中國人,實在目不忍睹。中國人便吃飯也要躲在密室裏頭,倘若不然,隻要碰著那哥薩克兵經過,他不餓便罷,餓起來,便闖進去端著大碗大碟的吃個風卷殘雲。就是我因為穿的是中國裝,也曾著過他一次,正端起飯來,吃不到兩口,就被他搶去了。再有中國人所開的鋪子,那哥薩克兵進去,看見心愛的東西,不管他價錢多少,隻隨著自己意思給他幾文,便拿了去,甚至一文不給的時候都有哩。那鐵路、礦山做工的工人,屢屢被兵丁將他的工錢搶奪精光。這種新聞,算是數見不鮮的了。有一次,我從營口坐車到附近地方,路上碰見一個哥薩克,走來不管好歹,竟自叫我落車,想將這車奪了自己去坐。我不答應他,他便鬥大一個拳頭揮將過來。虧我懂得句把俄國話,說一聲我是美利堅人,方才罷手。又有一次,無端迫我脫下衣服,也是我講明來曆,方走開了。在那裏不過二十天,已經遇著了恁麼多橫暴無理的事,正不知住在那裏的中國人,怎樣過得這個日子哩!(著者案:此段據明治三十六年一月十九日東京〔日本〕新聞所譯原本,並無一字增減。)黃、李兩君看畢,隨說道:"這樣看來,豈不是滿洲別的地方,那中國人受的氣,比這旅順一帶還甚些麼?"陳君道:"甚得多哩!我看俄人的意思,是要迫到東三省的人民忍也忍不住,捱也捱不起,跳起來和他作對,他便好借著平亂的名兒,越發調些兵來駐紮,平得幾趟亂,索性就連中國所設的木偶官兒都不要了。"黃君道:"俄人這些舉動,雖是令人發指,卻還似老虎吃人一樣,人人都會恨他,都會防他。更有在南方占定勢力範圍的幾個國兒,專用那狐狸精手段,先把你的精血吸盡,才慢慢的取你性命,到臨死的時候,還說他是我的情人呢。"(眉批:內地人聽見英日聯盟,保全中國,便自歡喜感激他,請聽此言。)李君道:"狐狸精固然可惡,老虎亦是可怕。陳大哥,你久在這裏。熟悉情形,也曾想得出個甚麼法兒。將來對付他的麼?"陳君道:"現在中國是恁般一班人當著政府,這卻有甚麼好講?若還換過了一番局麵,一國國民認真打疊起精神來,據我看,俄羅斯是沒有什麼可怕的。"李君道:"這是甚麼緣故呢?"陳君道:"天下最可怕的,莫過於國民膨脹的勢力。現在英國、德國、美國、日本,都是被這種勢力驅逼著,拿中國做個尾閭。獨有俄羅斯呢,這種勢力雖不能說他沒有,但大半卻是從君主貴族侵略的野心生出來。所以我覺得這各國裏頭,俄羅斯是最容易抵抗的。去年曾看見日本人著了一部書,叫做《俄羅斯亡國論》,說俄羅斯也是一個老大帝國,不久便要滅亡。雖然立論有些偏處,卻也都還中肯哩。他現在日日侵略外頭,也不過為著內亂如麻,借此來鎮壓人心罷了。(眉批:此論為數十回以後中俄開戰伏脈。所謂千年精衛心填海,三日於菟氣食牛,我國民不可妄自菲薄。)其實,俄羅斯的國力,那裏能夠在今日生計競爭界中占一個優勝的位置?他現在雖然也跟著人講那振興工商的政策,但專製政體不除,任憑你君相恁地苦心經營,民力是斷不能發達的。生當今日,那民力不發達的國家,能夠稱雄嗎?我想,中國將來永遠沒有維新日子便罷,若還有這日子,少不免要和俄羅斯決裂一回。到那時候,俄國虛無黨也應得誌,地球上專製政體也應絕跡了。(眉批:全回都是說黯黯沉沉的景象,讀至此令人神氣一勝。)兩君以為何如麼?"黃、李二人點頭道是。再拿表一看,見長短針已交十一點鍾,二人告辭歸寢。陳君道:"兩位打算在這裏還有幾天耽擱?"黃君道:"也不過兩三天罷了。"陳君道:"明日恰好是禮拜日,兄弟也沒有甚麼事情,就陪兩位到大連灣、金州一遊何如?"李君道:"妙極了,明兒再見罷。"於是分手歸房,一宿無話。

明日六點鍾,大家起來,同到餐房吃過早飯,三人相攜著去遊大連灣、金州、貔子窩等處。一連遊了兩日,陳君還說了許多俄國內情,和他在關東省各種方略。黃、李兩君也說了許多歐美諸國的文明精神,自此三人如膠似漆,成了真正同誌,不在話下。過了三日,黃、李兩君告辭回京,陳君道:"兩位何不索性到威海衛、膠州一遊,由海道回南,豈不是好?"黃君道:"咱們行李還在山海關,隻得再走一趟。"陳君不便挽留,說一聲"珍重",別去了。

且說黃、李二人從旅順搭早車,晚上八點多鍾才到山海關,仍在前日的客店,前日的房裏住下。胡亂吃了晚飯,不免有些疲倦,倒頭便睡了。次早起來,梳洗已畢,正在收拾行李,打算起程,猛抬頭望見前日醉中題壁的那一首詞底下,接著滿滿的寫了一幅字。上前仔細看時,卻是一首和韻,兩人一麵看一麵念道:血雨腥風裏,更誰信,太平歌舞,今番如此!國破家亡渾閑事,拚著夢中沉醉,那曉得、我儂悴憔。

無限夕陽無限好,望中原、剩有黃昏地。淚未盡,心難死。

人權未必敘君異,隻怪那、女龍已醒,雄獅猶睡。

相約魯陽回落日,責任豈惟男子,卻添我、此行心事。

盾鼻墨痕人不見,向天涯、空讀行行淚。驪歌續,壯心起。"讀完,黃君道:"這好像女孩兒們口氣。"李君道:"看這筆跡,那雄渾裏頭帶一種娟秀之氣,一定是閨秀無疑了。"往下看時,隻見還有跋語兩行,寫道:東歐遊學,道出榆關。壁上新題,墨痕猶濕。眾生沉醉,尚有斯人,循誦再三,為國民慶。蒹葭秋水,相失交臂,我勞如何?悵觸回腸,率續貂尾。癸卯四月端雲並記李君道:"奇了!這人莫不是也要搭西伯利亞鐵路去遊學,和我們恰做個東勞西燕麼?隻是他遊學為甚麼不去西歐卻去東歐?不從香港去,倒從這邊去呢?"當下兩人猜疑了好一會,畢竟著摸不出,隻得將他的詞抄下來,記入《乘風紀行》裏頭,便當日搭火車,經由天津入北京,不表。

總批:今日之中國,凡百有形無形之事物,皆不可以不革命,若詩界革命、文界革命,皆時流所日日昌言者也。而今之號稱為革命詩者,或徒摭拾新學界之一二名詞,苟以駭俗子耳目而已,是無異言維新者,以購兵船、練洋操、開鐵路等事為文明之極軌也,所謂有其形質無其精神也。

著者不以詩名,顧常好言詩界革命,謂必取泰西文豪之意境、之風格,鎔鑄之以入我詩,然後可為此道開一新天地,謂取索士比亞、彌兒頓、擺倫諸傑講,以曲本體裁譯之,非難也。籲!此願偉矣!本回原擬將《端誌安》十六折全行譯出。嗣以太難,迫於時日,且亦嫌其冗腫,故僅譯三折,遂中止。印刷時,複將第二折刪去,僅存兩折而已,然其慘淡經營之心力,亦可見矣。譯成後,頗不自慊,以為不能盡如原意也。

顧吾以為譯文家言者,宜勿徒求諸字句之間,惟以不失其精神為第一義,不然,則詰鞫為病,無複成其為文矣。聞六朝、唐諸古哲之譯佛經,往往並其篇章而前後顛倒,參伍錯綜之,善譯者固當如是也。質諸著者及中西之文學家,以為何如?

瓜分之慘酷,言之者多,而真憂之者少,人情蔽於所不見,燕雀處堂,自以為樂也。此篇述旅順苦況,借作影子,為國民當頭一棒,是煞有關係之文。其事跡雖不能備,然搜羅之力頗劬,讀者當能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