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星期過去了,杜重遠突然患病,發高燒,昏迷,飲食難進,吐瀉不止。延至三日,體不能支,五日,床不能起,頭不能抬。盛世才偽裝關心,派其心腹指定醫生診斷。軍醫處長侯汝弼給杜重遠再注射毒針兩支。杜重遠咽氣時半個身子和一條腿在床沿下。血淋淋的現實讓他心靈徹悟和哀痛,最後遺言是:“我受盛世才欺騙,隻求速死……”屍體用氈子裹著,拉到“東花園”高牆下,埋於一土堆中,後又將土堆挖走,毀屍滅跡。
盛世才在害死杜重遠的同時,又將侯禦之和孩子囚禁,斷食斷水。多年的苦難,使她身心交瘁,失去了掙紮下去的勇氣。但她對丈夫的忠誠驚天地、泣鬼神,柔弱的心靈決不向殘忍的現實低頭。她想起杜重遠在獄中最後一次送出來的條子:“我在這裏一切都好,望你好好照顧孩子,務必撫養他們長大成人!”她又強自掙紮起來,找出一點從內地帶來的早已過時的果醬,每日喂給孩子幾匙,以延續生命。
周恩來電盛探詢,為杜重遠說話;宋慶齡、董必武、高崇明等也不斷來電來信援救;還有沈鈞儒、黃炎培,南通的實業家張謇。當時有聲譽的第一流知名人士,都給盛世才打電報,讓他放杜重遠出來。盛世才感到將杜重遠全家害死於獄中,難以交代,於是生一毒計,將侯禦之和孩子移囚於新疆醫院結核病房內。很快,侯禦之和孩子都染上了肺結核。大女兒更因每夜目睹晚期結核病患者大口咯血而亡的慘狀,驚嚇過度,患了小兒精神紊亂症。至此,盛世才將侯禦之和孩子放回家中,企圖使她們一家病亡。
1944年秋,殺人如麻的盛世才,被國民黨調往重慶任農林部長。監獄打開,侯禦之才獲知杜重遠遇害。但如何被害,埋於何處,均不知其詳。侯禦之日夜查詢,跑遍了新疆七大監獄,無數小監獄,渺無結果。她夜晚歸來,行人已斷,獨有冷月當空;她仰望蒼穹,淚如泉湧,默祈杜重遠冤魂保佑孩子;她又擦幹眼淚,固執地不願相信杜重遠已死。
她在預備監房看到胞弟侯立達,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被折磨得浮腫難立,幾無人形。可憐一個從小失去母親,由姐姐和重遠撫養成人的愛國青年,竟遭株連,無辜監禁五年。她迫切問弟弟關於杜重遠情況時,胞弟默默無言,潸然淚下。杜重遠遭受不幸了,她似被雷電擊呆。她的眼淚已被深痛的哀傷和憤怒灼幹,“有淚不輕彈”也在潛意識中起作用,竟沒有留下一滴淚水。事後,胞弟逢人常說,姐姐當時的鎮定,驚呆了在場的獄卒。她懵懵懂懂摸回家中,看到孩子,兩個小的病在床上,大女兒拿著方字塊模仿爸爸當年教她識字樣,教弟妹看圖識字。三個孩子永遠不能再叫一聲爸爸了;她兩眼一黑,昏倒在自家門前。
抗戰勝利前夕,侯禦之滿腔悲憤,拖著三個病孩回到重慶。杜重遠一生抗日,倭寇終於投降。勝利之夜,她守著病重的大女兒,獨坐鬥室。她聽著滿街笑語喧嘩,看到一片狂歡景象,分外懷念杜重遠。她想到他壯誌未酬,白骨無存,遺下三個幼兒於貧病交迫中,縱有千般酸楚,亦無處話淒涼。她想到從此生死兩茫茫,感受到一顆心無處交托的悲傷。在爆竹聲中,竟失聲痛哭。
侯禦之不顧盛世才在重慶對她的威脅利誘,於1946年向國民黨政府控告盛世才“殺人枉法”,請求“明正典刑,以申冤抑”。但她的一紙呈文,怎抵盛世才萬兩黃金。歲月這把雕刀給侯禦之的臉上和心靈,都刻上了深刻的皺紋。
全國解放,侯禦之和孩子們重返闊別已久的上海,受到周恩來總理和各級政府的關懷和照顧。她和子女都得到妥善的安置。
鄧小平於1983年9月題詞:杜重遠烈士永垂不朽。
§§第十五章 陰謀中的更大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