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嘯已經記不清多少次挨過蕭譽風的冷眼,轉身一哼便帶著下屬離去。
蕭譽風冷冷望著容嫣,在她方才說出那句話,他已清楚她心中的盤算,隨即道:“人是你帶回來的,應該由你護送他回去,路上若有任何閃失,你便以死謝罪吧。”
“風,你這話嚴重了吧,嫣兒……”被冷落許久的玉無垢終於上前說情,蕭譽風惡狠狠打斷他,“當年魔教抓住九歲的她挾製聖教,如今還要重演嗎?你要讓天下人笑話我魔教靠一個小孩攻占曇州嗎?”
帳內眾人低首無言,蕭譽風咳了數聲,伸手擁住那小人兒,眼角忽然有淚滑落。
小人兒默然不動,那人抱著他,低低道:“如果將來見到你娘,記得告訴她,我對不住她。”
既然皇甫策隱瞞她的死訊,他也不應該告訴他真相,那會破壞孩子心中的幻想。
這麼小的孩子,他的世界就應該是純淨無暇的,不要重複他當年失去娘親的悲傷,他此生唯一的悲憫留給了這個六歲的孩子。
似乎感受他身上的悲傷,小人兒稍微猶豫,手心裏的□□最終還是沒有抹上去。
一個轉首,小人兒瞥到他眼中的淚光,咬著指頭開始為自己的謊言糾結,眼睛溜溜轉了一圈,小手拍拍他的胸口,笑眯眯道:“叔叔放心,我娘親很大度的,她一定會原諒你。”
他眼眶一熱,本以為此生聽不到的回複竟然從她的孩子口中聽到,有些憐惜地摸著那小腦袋,叮囑道:“以後不要輕信大人的話,不要輕易隨陌生人離開,那些人會抓你威脅你爹。”
小人兒慎重地點點頭,容嫣馬上帶他離開魔教大營,片刻都不敢耽擱。
兩人剛走,蕭譽風隨即倒下,那一夜他病危……
不同於戰場的風塵撲麵,帳營連天,落梅山莊內別有洞天。
那裏園中有園,景內有景,亭台樓閣,軒齋榭塔,廊道迂回,曲橋拱水,建築之龐大,不可方物。
煙雨樓上,月色無聲,晚風習習。
湖邊映著煙雨樓美輪美奐的倒影,還映著兩個白衣人偎依的背影。
皎如月色的眸,清麗素顏的白,軟如絲綢的墨發就那樣垂在她的肩頭,身後的白衣男子摟著她的腰,溫潤的眉宇舒展,唇邊的淡笑暖如春風。
這五年來,有人為野心四處征戰,有人卻為愛情耗費心力。
這五年來,他尋遍九州,為她找尋最好的藥草,終於令她重傷的身體痊愈。
這五年來,外麵的世界天翻地覆,山河變色,唯一不變的是這幅伉儷情深的畫麵。
有人執著於一生的抱負,有人卻心心念念伊人臉上那抹蒼白。
靠著欄杆,習慣為她擋風,他淡笑道:“這裏風大,我們早些回去。”
她蹙眉不悅道:“我身子已經痊愈了,不必像以往那麼講究。”
這五年來,她像是溫室裏的花朵,被山莊上下細心嗬護,不能風吹雨淋,甚至寸步不能離開千夕山,這對於個性瀟灑,向往自由的她實在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奈何那時身體虛弱,不得已隻能如此,如今痊愈後,她開始向往外麵的世界。
“澈,我們去遊山玩水如何?”
“好,等曇州這一戰結束後,我們一起去。”
“你準備如何對付他們?”
“這些不用你操心,好好調養即可。”
“那好,我還是看看《五穀摘要》,看看今年要種植什麼。”
“除了外麵的事情,其他的隨你。”
當年那一箭後,他親口告訴她,寧可不要千古揚名,也不要看她受傷,此後數年再也不讓她插手外麵的任何事情,她隻能安心養傷,無聊之餘翻了翻五穀類的書籍,鑒於當時孕期饞嘴,每天都想吃各種不同的東西,於是讓下人去種,隨後她教他們種植的方法。
很快莊裏的下人便不夠用了,風容雲隻好向外招募農工,現在千夕山下種植多種作物,這五年來可謂是五穀豐登,糧食充足,各種菜類豐富不說,臨近村莊的人們甚至養起了魚,整個曇州自給自足的生活非常富足。
兩人回到住處時,顏傾玉告訴他們——慕容雲澈失蹤了。
據說當天午後,那小魔頭坐在大門前的台階上哭,守在門前的護衛找個借口溜了,方圓數裏的下人聽到哭聲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要知道,這是莊裏的“小魔頭”,師承玄劍月孤鴻,鬼靈精的程度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這麼精明的小人兒,栽在他手裏的下人可謂不計其數。
每次都是可憐兮兮哭著,等你抱他的時候,瞬間蹦出多重“驚喜”,有時候是墨跡,有時候是□□,那些惡作劇總是令人出盡洋相,所以每每看到那小人兒在哭,四周的下人們立即溜得沒影。
聽到失蹤的消息,淩雲心歎氣,皇甫策淡笑道:“還是為遇見他的人祈禱吧。”
那人精沒害人就算了,還等著被別人陷害,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顏傾玉瞧著這對淡定的夫婦,瞬間開始不平,風容雲連忙來救場,撒謊說是被月孤鴻帶出去玩了,顏傾玉這才作罷。
當夜,主仆兩人坐在書房裏詳談。
風容雲道:“如果魔教抓少主為人質,這恰恰落人口實,為我們鏟除魔教找了一個很好的借口,到時候各州聚集的那些人們攻上那裏,嘖嘖,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就……”
“你早就算好這一點,所以才讓容嫣帶走澈兒?”某人的眼睛危險地眯起。
“喂喂喂,你這是什麼口氣,好歹對我客氣點,我才是這山莊真正的主人……”
“哦,你用鳳玉挖到寶藏,拿我的東西來建山莊還敢自稱主人?”
“天,你怎麼知道的?”某人哀嚎,盤算多年的小九九徹底破滅。
“我猜的,結果你認了。”
某人撫額,有什麼樣的兒子就有什麼樣的父親,他這輩子是要栽在這父子倆手裏嗎?
“好吧,我是管家,你是才是莊主,敢問莊主大人有何指示?”某人折服。
“那一箭讓她調養這麼多年,有人總要付出代價。”
“所以我告訴你利用這次機會對付魔教。”
“萬一他們沒有抓澈兒為人質呢?”
“那讓聖教的人上山如何?我已經多年沒見到……”某人頓了頓又忽然搖頭,“不好,現在不是寒冬臘月,梅花還沒開,她來了又看不到美景……”
“這就是你死活要在山莊附近種梅花的原因?”
“那個……不能說……”
翌日傍晚,容嫣送慕容雲澈回來了,山莊附近的陣法已有所變動,風容雲親自下山接回那小人兒。
“風叔叔,我想你了……”某人立即朝他要抱抱,風容雲連連退了好幾步,一雙眼睛萬分警惕地盯著小人兒,“小子,你想幹嘛?”
“哦,雲姨要我告訴你……”小人兒忽然一歎,“唉,算了,看到風叔叔這麼害怕,我好受傷……”風容雲已經不顧上這小子會下什麼□□,一把抱起他,“說,雲閣主都說了什麼?”
小人兒抬首望天,“今天天氣真好。”
某人生氣撇嘴,“一根冰糖葫蘆。”
小人兒繼續望天,“今天的陽光真好。”
某人憋氣哄人,“外加一盤綠豆糕,三碗石花膏。”
“哦,那我告訴你吧……”小人兒一板一眼地複述,聽完後的風容雲立即撒手去準備零食,隨後小人兒開始津津有味地吃起冰糖葫蘆,吃完後喝蜜水石花膏,風容雲哼了哼,不屑道:“小子,你再吃下去就變成一隻肥豬了,天下的美男子沒有一個是胖子,你看看你爹,多好啊,從來不吃零食……”
小人兒忽然不敢吃零食了,小心問道:“我最近胖了嗎?”
風容雲一臉正經道:“當然胖了,剛才一抱好像比上次胖了不少……”
“嗚嗚,我以後不吃零食了,我要當天下第一的美男子……”
“哦,對了,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從來不會輕易掉眼淚……”
“嗚,我以後再也不哭了。”
“還有,天下第一的美男子……”
“我以後再也不……”
剛剛回家的小人兒一再懺悔,某人心裏卻樂開了花,總算逮到這小子的弱點了。
這裏依舊一片平靜,盤踞在曇州附近的三方勢力卻悄然起了變化。
隨著蕭譽風的病重,淩嘯與其意見分歧,魔教開內訌。
與此同時,晉王麾下傳來長樂公主有孕,晉王開始質疑平淮王,以往他一直覺得夏侯祈是因為利益才娶他皇妹,如今看起來似乎不是那麼回事,而長樂公主的心向著皇朝,如果他們夫妻同心,他的處境危矣,更何況兵權還握在平淮王的手中,一切似乎不妙……
倒是皇甫奕那方,上下團結一心,齊心向著他。
皇甫奕派人四處打聽有關那位莊主的一切,有人送來一幅那人的畫像,那一身遠去的白衣立於山頭,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驚喜,他立即召來風隨雪等人,四名將軍在看到那幅畫像後忽然熱淚盈眶。
“是他,一定是他……”
“主人還活著……”
“太好了,主人還活著……”
“真好,主人還活著。”
五年來的懷念,五年來的牽掛,終於在這一刻得到解脫。
四名將軍神色激動,恨不得此刻立即趕往曇州,最後皇甫奕命風隨雪率先前往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