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
…?夜深時分,麥會會覺得自己的身子突然變得輕如一 張薄紙片兒,一陣風就把她刮起來。她飛呀飛呀,這是到了哪 裏?不見了野地裏的茂盛青草,也沒有了村前村後的溝溝坎 坎。那熟悉的沙土崗子,那沙河灘上的瑟瑟蘆葦,那村前的磨 坊和池塘,不見了, 一切都不見了。天黑得如一塊巨大的墨炭, 也沒有一顆星星照亮碩大的蒼穹。隻聽到耳邊狂風呼嘯,吹得 樹枝東倒西歪鳴鳴作響。她看到眼前有一束藍色亮光,她的身 子在不由自主地朝著那個亮光飛翔,像 一隻剛剛出踴的峨子。 她聽到一陣隱隱約約的鑼鼓聲,伴隨著-陣斷斷續續有些耳 熟的哭聲,它們在深黑的夜裏隨風飄來,漸漸傳入她的耳際, 遊絲般似有似無。一縷黑發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用手將頭發撩 開,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感到了 陣徹骨的寒冷 。雨早已停
了,天邊呼啦呼啦地打了幾下閃電。在閃電的照耀下,麥會會
這才知道了自己原來是在繞著村子飛呢。因為她一眼就看到 了自己的家。那是一個不大的院子,院子裏並排生長著兩棵槐 樹,槐樹上各有 一個黑乎乎的鳥窩。前幾天下雨時,彎彎曲曲 的槐樹枝被風刮斷了, 一個鳥窩從樹上掉下來,幾隻毛茸茸全 身濕漉漉的小鳥在風中喳喳鳴叫 b 麥會會當時正在屋裏搖著 紡車紡棉花,麥會會天晴時割草陰天時紡棉花。她聽到鳥叫後 就頂著一塊破油布跑出屋子:‘院子裏積滿了雨水,水中漂著無 數羊吃剩的碎革沫子、被陽光曬幹了的羊糞粒粒以及來不及 逃走的黑色屎殼郎等等。它們都被滔滔不絕的雨水浸泡起來, 麥會會沾了一腿這樣的髒東西,刺癢得難受。但她全然不顧地 跑到那個在水中漂浮的鳥窩旁邊, 一彎腰捧起了兩隻顏色灰 褐的小鳥兒 。哦,我的小鳥兒,我的會唱歌的羽毛未豐的小鳥 兒,我的再也找不到媽媽的小鳥!你們喳喳鳴叫著我的悲歡, 我的總也流不幹的淚水!如今,你們都哪裏去了?哪裏去 了? 在雨地裏的莊稼棵上?在黃昏的屋簷下?還是到了遙遠的沙 河邊的樹林裏?你們在自由自在地飛呀飛,像我一樣地飛呀 飛二飛過一幢幢低而矮的茅草屋子,飛過場院裏那一個個自饅 頭似的麥秸垛,飛過羊圃,飛過老磨坊,飛過瞎子黃老亮蒼蠅 集合的光頭……哦,我的小鳥兒,你想到哪兒去就朝哪兒飛 吧,飛吧!世界是屬於你的。世界既不屬於黃老亮也不屬於黃 開恩。他們都會老死,他們都會渴死,他們的頭發會自得像大 窪地裏的蘆花胡子會像秋天的樹葉子一樣紛紛凋藩。他們會 躺在一隻由流浪木匠打製的棺材裏,無論黑棺材臼棺材,棺材 薄棺材厚,反正都是 一樣。她看到黃開恩的嘴巴大張卻再也不 會朝革命群眾發號施令〈這時候哭喪的人朝他嘴裏放了一串 銅錢,那張嘴吧明一聲咬住了銅錢,然後就迅速地閉合了)。她
看到瞎子黃老亮在死後竟奇怪地睜開了眼睛,目光炯炯有神,
幢仁黑白分明,被他算過命的人均列隊在他那幢仁的影幕裏 清晰呈現,像放電影《地雷戰》 一樣,情節緊張血肉橫飛。鬼子 進村的音樂響起,鬼子們手裏端著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小心 翼翼攝手攝腳,他們怕踩響了民兵們埋設的地雷 。龜田隊長把 手一揮,說道:“掃雷的幹活。”兩個頭頂豬八戒耳朵的小鬼子 聞訊後手持富士山牌掃雷器開路在前,好容易探得 一顆地富, 眾多鬼子出於對死亡的恐懼,紛紛就地趴下。那兩個經驗 不足 的鬼子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其扒出,啊呀啊呀,那不是地雷, 是一灘人造大便。臭死了臭死了,狡猾狡猾的土八路!鬼子將 手上的東西憤憤甩去,甩到牆上 。這時候鏡頭放大,她突然看 到弟弟了,弟弟麥娃坐在 一 片廢墟上哇哇大哭,四周狼煙彌 漫,碎瓦遍地,一兩幢房子正在劈剝燃燒。娃兒,我的好弟弟, 你怎麼在這兒?麥會會走過去,拉了拉麥娃,可他 一晃就不見 了。哦,我的弟弟,哦,我的小鳥兒,哦,我的媽媽課本裏說的那 一輪八九點鍾的太陽。
如今,沒了,一切都沒了。 那兩隻尚未出窩的麻雀僅僅在籠子裏生存了不到兩天,
就被李玉玲趁天黑孩子們睡下後偷偷埋進了羊圈,成了另外 兩個小小的冤魂兒。第 二天麥會會早早醒來,照例收拾了草 籃,叫醒了麥娃,準備提鳥籠開赴草場,當她走到羊圈旁一看 才發現她的小鳥早已不翼而飛。那個由高粱秸做成的鳥籠子 的小門已經四敞大開,籠子己空。麥會會當即驚叫起來:我的 小鳥!我的小鳥!
麥娃聞聲光著屁股出了屋門,一看姐姐手裏的空鳥籠立 即傻眼,哭了起來。他的聲音要比姐姐大上整整 一倍:
“我的小鳥,我的小鳥!”
先是李玉玲在屋裏聽到喊聲,感到心虛,未有出門,後來
驚動了西廂房裏的麥老太和麥二太,於是院內頓時 一片喧嚷, 像晴天裏滾過 一陣悶雷。麥老太嗓門火爆,麥 二太說話結巴。 兩個老頭像兩隻耗子把眼睛瞪大,東瞅西瞧,開始了對兩隻麻 雀的認真搜查 。兩個孩子蹲在地上嚎哭不止 。兩個老頭彎著 腰,額頭汗水直流。他們先後搜查了羊圈、豬圈、廁所、兔子地 害和鴿子籠,甚至連磚牆縫和老鼠窟窿也不放過。其結果自然 是一無所獲 。李玉玲有些過意不去,從屋裏走了出來,嚷道: “找什麼找什麼,麻雀讓我給活埋了!”麥老太昕後一愣,眨眨 眼,問:“孩子們的玩物???...你這是為啥?”
“為啥?還能為啥!你沒聽這些天羊老是嘩嘩地叫喚? ” 麥二太接上話茬 z “是哩!啊就是哩!” 李玉玲說眼看著麥會會近幾天來心神不定,草籃子越來
越輕。有一次她明明看到這姐兒倆神色惶惑地背了滿滿一籃 子青草回來,可扔到圈裏羊 三啃兩睛就沒有了。她覺事情甚是 蹊撓,就對籃子進行了檢查,結果發現裏麵塞滿了荊條棍棍 一一他們小小年紀就已經懂得弄虛作假了 。李玉玲查明原因, 當晚便采取了有力措施。她對麥老太說 z
“玩物喪誌,此言不虛!” 哦,我的小鳥,我的小鳥 。
回憶在麥會會的腦海裏變幻著,她的眼裏湧滿了淚水,涼 涼的,風一吹就幹了 。這時,耳邊的風聲漸息,那個隱約的哭聲 漸大,麥會會仔細昕了聽,竟嚇了一跳,是媽媽在哭哩!她為什 麼哭?她弄死了我的小鳥,她還哭什麼?哼哼 。麥會會一扭身, 朝哭聲響起的方向奮力飄去,用力有些過猛了點兒, 一下子撞 到了窗棋子上了。她覺得自己像一團氣體,被碰碎了,令她感
70
到好笑的是經過這麼一碰,她的兩隻腳丫子一個飛向東 一個
飛向西,像兩隻金元寶那樣叮當響了 一陣兒。頭部更是四分五 裂,眼睛飛到了牆上又被彈 了回來。一隻眼睛看到 了媽媽李玉 玲,她正斜躺在土炕上低聲抽泣呢 。煤油燈的火苗顯得那麼微 弱,奄奄一息。她想跟媽媽開個玩笑,用嘴吹,用嘴吹,煤油燈 便不失時機地跳躍了兩下,卻沒有滅。她笑了,又把右邊的耳 朵摘下來,從術窗板裏塞 了進去,這回她可聽清了,原來媽媽 是在哭她。喲,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我怎麼啦?我不是好好 的麼?這時,她活動 了一下身子,把腳丫子們收回,把眼睛收 回,定了定神。突然,媽媽的嘴裏冒出了一句話讓她嚇呆了 。媽 媽說,會兒,你死得屈哩!媽對不住你哩......啊呀,我死了麼? 我死了麼?媽呀媽呀!她驚慌失措地大聲呼叫起來 。李玉玲 卻毫無反應。她的心咯噎 一聲,緊張得喘不過 氣來 。這是個夢 吧?她想,我明天還要去割草哩。是呀,割草割草,星星革月亮 草太陽草,天草地草雲彩草。昕爺爺說人做夢咬手指頭 不疼, 人死後變成鬼咬手指頭也不會疼 。那就試一試吧。麥 會會這 麼想著,便輕輕地咬了一下手指,不疼 。又使勁兒咬了 一 口,仍 不疼 。她於是放開膽子大咬特咬起來,結果還是不疼。她嚇壞 了,媽呀,這是真的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那我今後該咋辦 啊?我沒有家了,誰還會疼我愛我呢?不行不行。麥會會越想 越害怕,不行不行。她這麼想著,就下意識地伸出兩手死死地 抱住了窗棋,不行不行,我不走,我不走 。這時,那鑼鼓聲又響 了起來,她回頭一看,發現那團火離她很近了,她知道事情不 妙,罵道:“滾開。”那團火不理她, 一步步靠過來。“滾開。”她大 聲說。隨著火光的靠近,她看到一個高大的影子立在了她的身 邊 。她真的嚇壞了,朝窗內哭喊起來:
“媽媽,救我啊!”
李玉玲目光呆滯,紋絲不動。她又大叫 :
“媽呀,救會兒啊!”
這回,她感到媽媽好像聽到了她的聲音。她的內心一陣狂 喜,那是怎樣的狂喜呀!她看到媽媽突然觸電般地抬起了一隻 手,並且差一點 兒就抓到了她的一隻胳膊,喂,再使點勁兒! 喂,你倒是使勁呀!麥會會把手伸過去,去迎接媽媽的手 。喲, 就要抓到 了,就要抓到了!“啪!”她聽到 一聲脆響 。
“啪!” 又一聲脆響。
麥會會一看,失望地哭了起來。媽媽原來在打自己赤裸的 胳膊,那上麵有 一隻尖嘴蚊子 。
這時,她聽到身後那個高大的影子好像忍不住了,嘍哧一
聲笑了。
“算了吧!”影子說,聲音怪異,像河裏的青蛙在叫。
“嘻嘻嘻嘻。” “你們是誰?”麥會會壯起膽子問。 那影子不回答,仍笑。笑了一陣兒,說: “海裏蹦海裏蹦,你瞧這小閨女多有意思!”
麥會會又嚇了 一跳,低頭一看 ,原來影子後麵還有 一位 , 是個矮矮的小人兒,手裏提著 一麵銅鑼。麥會會明白了,剛才 的鑼鼓聲大概就是由海裏蹦那兒發出來的。海裏蹦,這名字真 怪,麥會會想。
海裏蹦好像很不耐煩,看了 一下腕上的手表: “時辰已到,回去晚了怕要挨批。” 又說:“為一個小孩挨批不值得。” 麥會會聽著海裏蹦說話的聲音好耳熟,隻是一時想不起
是誰來了。
“喀嗜……”影子又笑起來,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大大咧
咧地說:
“玩玩,玩玩,放心,出了問題我負責。” 海裏蹦說:“你拉倒吧,我上過你一次當了 。” “啥時?”影子歪過頭,有些生氣。 海裏蹦道:“你說啥時?你倒是怪健忘啊!上次去接瞎 二
斜時,你玩起來沒完,誤了時辰,回去後還不是連我也陪你 一 塊兒挨批麼。我說夜狼嚎嗬,叫我咋說你好,你這個人到死也 不改劣性 。”
夜狼嚎笑起來,用一隻手拍著肚皮說: “老子反正已經死過 一回了,去它奶奶的。老子到哪裏就
這脾氣,嗯!”
海裏蹦歎息一聲:“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熬出個頭哩!你 看人家瞎二斜,才來幾天?已經開始接成人了。我接小孩都好 幾年了吧?小孩難接。”
夜狼嚎笑一笑,順勢往地上撒了 一泡尿,一邊說: “把這小丫頭接回去,給當家的說說,讓她給你洗腳。” 海裏蹦說:“這樣的好事能輪得上咱?等到我當家時再說
日巴。”
夜狼嚎開玩笑地說:“是哩,要想事清福,你得先治好你的 頭!”
海裏蹦不好意思道:“昕當家的說,這可是我的老病根兒 了,怕不好治。”
麥會會在一旁昕著海裏蹦和夜狼嚎的對話,覺得怪有意 思,就漸漸地不怎麼害怕了。她仔細地瞅了一眼海裏蹦.看到 海裏蹦的頭一直像貨郎鼓那樣搖來搖去。這個鮮明的特色一 下子讓她恢複了往日的記憶,禁不住一陣驚喜,像鳥一樣地從
窗板上飛將下來,她大叫一聲 =
“姥爺!是你哇!” 這一聲呼喊讓海裏蹦和夜狼嚎都大吃了一驚,兩人嗷地
尖叫了一聲,迅速化為氣體,停了好久才又完整起來。海裏蹦 氣喘籲籲,搖頭不止:
“你你你,嚷什麼嚷?” 麥會會哭了:“姥爺,我,我是您外孫女啊!” 海裏蹦眨眨眼,不解其意。間夜狼嚎道: “她說啥?”
夜狼嚎道: “她說她是你外孫女。你這個熊樣子怎麼能有 外孫女!”
夜狼嚎湊過來,摸了 一下麥會會的頭,說: “我當你姥爺還差不多!”
麥會會搖搖頭:“你不是俺姥爺,俺姥爺叫李士和。”又指 一指海裏蹦,“就是他 。俺姥爺活著時頭有病,就像他那樣 一-”麥會會學著海裏蹦的樣子搖開了頭一一那是一種叫作 擺頭症的病。
“脖子轉筋,不播不好受。”麥會會邊搖頭邊解釋。 夜狼嚎見狀哈哈大笑 。海裏蹦在一旁害羞不好意思。 麥會會仍扯著海裏蹦的衣角姥爺姥爺叫個不停。惹得夜
狼嚎十分嫉妒,一把將麥會會從海裏蹦懷中揪了出來,操一口 流利的青蛙口音道 z
“喂.我說小姑娘,他可不是你姥爺 。他不是什麼‘和’,他 是海裏蹦!”
麥會會可憐巴巴地望著海裏蹦,乞求著他能認她這個外 孫女。哪知海裏蹦低頭默想半天後突然把臉往下一拉,把頭真 正地一播,表情嚴肅起來。
74
“什麼姥爺姥爺?聽著怪刺耳!若是的話,也是過去的事
兒了!現在,我一一”海裏蹦咬一咬牙跺一跺腳,一字一頓地 說:“我、是、海、裏、蹦!”
說完,海裏蹦惡狠狠地敲了一下手中的銅鑼:唯!銅鑼聽 話地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脆響。
麥會會驚慌地捂緊了耳朵。
見海裏蹦態度堅決旗幟鮮明,夜狼嚎高興了,拍著巴掌
道:
“這還差不多,回去我請你喝酒!” 海裏蹦看 一眼腕上的手表,對麥會會說:“時辰已到,走
H巴!”
緊接著唯一聲響,又敲了一下手中的銅鑼。就挪動著蜘蛛 的步子走在前麵,夜狼嚎高舉一柬藍瑩瑩的鬼火,三個影子踏 上一條狹窄小道。
.一時間哭聲四起,群鬼出現。海裏蹦搖-下頭,順嘴溜出 一句格言:
“陰間的戲剛剛開場,人間的戲還沒演完。”
人間
第二天清早,三頭黃牛在前開路,怒氣衝衝地穿越黃金村 潮濕的街頭。這 三頭黃牛個個朦肥體壯,眼睛布滿了血絲 。它 們拖著一架嘩啦作響的鐵製伴犁一一,這用尖利無比的撐刃犁 開了田間黑色泥浪的鄉村農具,今天又派上了新的用場。人們 看到麥福成手持皮鞭,威風凜凜地掌犁,走在旁邊的分別是背 著手穩穩而行的麥老太和扛一把鐵鋤的結巴子麥二太,用一 隻手絹捂住臉低聲抽泣的李玉玲,以及穿 一條露髒短褲被子
的麥生等等。當時村裏人正在吃早飯,黃金村人有一個流傳多
年的習慣:男人吃飯均在大街上.一到吃飯時,人們三三兩兩 地從自家低矮的茅草屋裏鑽出來,一隻手捧海碗,一隻手拿根 老鹹菜,隨便往院門前一蹲,邊聊邊吃.這樣,既可以交流鄉親 間的感情,又可以炫耀一下自己的吃食.吃到最後的那一位不 屑說肯定是碗裏還放著 一個臼麵饅頭的。你看他吃得有滋有
味,故意招引行人圍觀駐足的樣子便知道 τ。
“駕!駕駕!” 麥福成的吆喝聲驚飛了一群正在樹校上嘟嘟喳喳的麻
雀,也驚動了大街上吃飯的人們,人們的目光一下子都聚攏過
來。
他們在愣怔片刻後很快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原來是一次報複害死麥會會的仇人的行動。襯裏人都
知道麥黃兩家原來就有世代家仇,據說早在朱元璋時代就結 下了,還傳說麥黃雙方的祖宗擎結仇的原因是因為黃家偷了 麥家一粒小爆米花。幾個朝代下來,麥老太還時常將此事掛在 嘴邊,勒令麥會會不要和黃家的小孩在 一道割草 2
“那家人有偷摸習慣,小心她偷了你的革!” 麥會會不聽,依然偷偷地和黃小菊結伴而行,現在可好,
革是沒被偷去,連命搭上了。而這些在表麵看來是因為黃小蘭 用小棍棍撥弄麥娃的小雞兒,實際上病根還在一粒小爆米花。
所以,一場報複大戲在黃金村公演在所難免。
頭天晚上,麥家在安葬了會會以後,村幹部們先後來到家 裏象征性地進行了慰問,村長黃開恩還把十元錢塞在了李玉 玲的手裏,說是大隊裏給的救濟款-村幹部們走後 ,一家人便 麵對一盞油燈唉聲歎氣了。麥老太吧嗒著煙袋鍋,坐在灶火旁
邊的 一堆柴草上,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酒壺,獨自一人喝起了
悶酒,越喝心裏越覺得窩火。他用眼睛數著家庭成員,一遍又 一遍。他不相信會會就這樣沒了。她才剛剛十 二歲多一點,整 日裏在他眼前活蹦亂跳的,昨天還和生兒因為爭吃一塊點心 吵起來,結果挨了麥老太一巴掌。那點心還是春節時麥實奮從 城裏帶來的,放在 一個吊在屋頂上的籃子裏好幾個月了,已經 長了一層淡淡的綠毛 。但它卻是孩子們隻有在表現好時才能 得到的獎賞。娃兒最小,點心多半被他吃了,會會最大,又是女 孩兒家,就吃苦在前享受在後 ,從來不爭嘴的。昨天, 她割 了整 整一天青草,祟得骨頭都快散了架 。一進家門 ,她就看到麥生 倚著門框吃點,心,口 裏立即湧滿了誕水;麥生不幹活,還能吃 點心,麥會會感到不公平 。這種不公平似乎是天經地義的 。可 這次她實在是太饞得慌了,就湊過去讓麥 生勻出一半來讓她 嚐嚐,麥生卻把頭搖得像貨郎鼓 ,還故意從嘴巴裏發 出一種很 美妙的吧嘟聲,麥會會 一氣,撲上去奪起來。麥老太 聞訊出來, 罵會會道:“混賬,你弟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麼?”上前給了麥 會會一個耳光 。麥會會把臉一捂,躲到 一個堆放幹革的倉房裏 哭去了。倉房裏充滿了幹草的清香,那 一個碩大無比的草垛都 是麥會會的勞動成果 。那一個又一個炎熱的夏天嗬,那野地裏 清涼的露水嗬,把她的皮膚曬得黑黑,把她的腳丫打得濕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