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就在江渡雲煩惱該不該把真相告訴陽關徹以及該怎麼告訴他的時候,況曉竺卻很快適應了新的江渡雲,打電話,見麵,一如既往,弄得江渡雲都很驚訝。
“你哥沒覺得奇怪啊?”要知道,在電話裏,曉竺也仍然是叫她“杜杜”,除非陽關徹是聾子,不然不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現在曉竺出門也容易多了。就拿上次她不聲不響溜出家來跟江渡雲見麵的事來說,按常理,陽關徹肯定又得大驚小怪半天,況曉竺已做好被罵的心理準備,誰知回家後,卻是被李嬸嗦半天,她卻是到第二天才見到把自己反鎖在書房一整天的哥哥,到現在她都不知道自己偷偷出門的事陽關徹到底知道不知道。
而現在陽關徹也不再對她諸多限製,當然被李嬸或劉伯打了小報告後,陽關徹還是會說她兩句,但況曉竺卻看出來陽關徹因別的煩心事根本沒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所以樂得沒人管,越來越“自由”(其實是無法無天)起來。
江渡雲從曉竺那裏聽到陽關徹的情況,卻更加愁眉苦臉。她幾乎能肯定,讓陽關徹失常的原因,正是因為她自己。奇怪的是,從上次她見過陽關徹後,就再沒接到陽關徹的一個電話,更沒見到過他的人,她也越來越不確定,陽關徹到底在想些什麼。
此刻,曉竺又一次溜出家來,躲到江渡雲家裏。而江渡雲也忍不住問起陽關徹的反應。
“他呀……我現在很少能看見他人,雖然哥也在放假。像今天我出來的時候,他就沒在家呢。我想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跟你通電話的事吧。”曉竺坐在江渡雲的電腦前,一邊看動畫片《棋魂》一邊回答道。
站在廚房的江渡雲聽到回答後微微皺眉,她切西瓜的刀也停了下來。已經快一個星期了……不但在外麵玩得樂不思蜀的父母沒什麼信息回來,就連陽關徹,也像是憑空消失一般。如果不是從曉竺口中還能聽到這個名字,她真的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從來沒有認識那樣一個人了。
……過分!明明是他先說出“喜歡”的,明明是他開的頭,現在卻弄得她像個傻瓜一樣……江渡雲咬牙切齒地切下西瓜,弄出驚人的聲響。
“發生什麼事了?”連況曉竺都驚動了。
“沒事沒事,”江渡雲趕緊掩飾過去,“我的刀拿滑了一下。”
“小心一點喲。”曉竺提醒後,又回過頭去繼續看最近讓她入迷的《棋魂》。
“我覺得我哥挺反常的。”曉竺終於還是說出這句最讓江渡雲感到心驚膽戰的話。
“杜杜,你打算什麼時候把你的事告訴我哥啊?”曉竺又說,眼睛不離電腦顯示器。
江渡雲卻隻能沉默。
“曉竺……你為什麼可以這麼容易就接受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你看到如今的我,不會覺得很奇怪嗎?”
“會啊,怎麼會不奇怪?”曉竺的回答讓江渡雲驚了一下,而況曉竺卻接下去道:“但我知道你是杜杜,除了樣子變了一點之外,跟以前也沒什麼區別,就不覺得怎樣啦!”
江渡雲感到無力,“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不覺得我很———怪異嗎?一下子變大一下子變小的,你不會———害怕嗎?”
“害怕?不會啊,我很羨慕你咧!”
江渡雲拿起切好的西瓜走到況曉竺旁邊,遞給曉竺一塊。她看看動畫片裏那個笑得很可愛的千年鬼魂佐為,又看看曉竺笑得很開心的臉,終於發現自己根本找錯了人訴苦。
老實說,陽關徹來找她,她感到慌亂不知如何麵對,但現在那個什麼表示都沒有的陽關徹,又讓她煩躁生氣。
是,本來的確是她的不對!可他現在又是什麼意思?真的就打算當她……當那個杜杜從來不曾出現過嗎?還是他所謂的“喜歡”,就僅僅是這個程度而已?
江渡雲越想越不是滋味,所以當曉竺邀請她到晴空山莊的時候,她一時衝動,竟然答應了!不過衝動過後,她的理智也迅速回來。
根本都還沒有準備好對那家夥說什麼,明知道去了就很可能見到,那她幹嗎還要答應啊?
可是……又真的好想知道,他心裏到底怎麼想……
江渡雲抱著矛盾的心理,一直猶豫了很久,而當她到達晴空山莊大門時,忍不住打起退堂鼓。
“算了,曉竺,我還是不要進去了……”
“啊?為什麼?”況曉竺停住腳步,一臉不解,“剛才在路上不是說好了,你會進去坐坐嗎?怎麼都到了這裏才說不進去?”
“……我、我本來隻是送你回來嘛,送到這裏應當可以了。”江渡雲一臉心虛,“而且天也快黑了,晚上出來不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的,天黑了就請劉伯送你回去,或者你今晚留下來跟我一起睡也行啊。”
“……”江渡雲仍是裹足不前。
聰明的況曉竺一下子明白過來,“你……是不是怕遇到我哥?”她小心地猜,不過在看到江渡雲的反應後,立刻知道自己猜對了,“不用怕,他可能根本沒回來,而且就算遇上了,你隻說你是杜杜的姐姐,他也不會起疑啊。”
江渡雲苦笑。這種說法陽關徹是不會起疑,可問題就是,她已經否認了自己是杜杜的“姐姐”啊。還有,她怕見他,也不隻是出於這個理由,而是一種無法為自己找到借口的心虛。
欺騙並非存心,卻無論如何……都是欺騙。
她也不知道,知道真相之後,陽關徹又會以什麼眼神看她。
身後傳來的喇叭聲讓江渡雲沒有機會回答況曉竺的問題,她倆同時轉頭,看見那輛熟悉的車。
江渡雲的心一下子揪緊,她怔怔望著坐在車裏的那個麵無表情的漂亮少年,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很響。
陽關徹冷冽的目光淡淡掃過她,然後落在旁邊況曉竺的身上,“曉竺,上車。”連語氣,也是她從來未曾領教過來的專斷和……冷漠。
曉竺也明顯被這個樣子的陽關徹嚇了一跳,“哥……”她小小聲地叫,又小心翼翼地打量江渡雲的表情。
“上車。”這下是連人名都省了。不過江渡雲當然不會認為,他也叫了她的。
“可是……”
“如果你不上來,也不必回家來了。”陽關徹冷冷地打斷了況曉竺的“可是”,而他冷酷的語言則讓況曉竺和江渡雲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瞪大了眼。
回過神後,況曉竺再不敢反抗,她可憐兮兮地走過去,拉開門坐上車。
陽關徹看著前方,啟動車子,“今後你少跟莫名其妙的人來往。”他的聲音冷冷淡淡,以最平常的語氣告誡況曉竺,一直到車駛進山莊,他都沒看江渡雲第二眼。
江渡雲在原地愣了好久,又是委屈又是難過,“陽關徹你這個王八蛋!你去死!”她咬牙切齒地對著早已開走的車尾喊,雙手則用力地握緊拳頭,直到聲音被風吹散。
等她發現時,自己已是淚流滿麵。
車站上僅有的幾個候車者都奇怪地望著這個哭得淅瀝嘩啦的年輕女子,江渡雲對那些注視統統視而不見,其實連她本人都不清楚為什麼會流眼淚,可就是止不住那種悲傷又憤怒的心情。剛才見到的陽關徹冰冷陌生的眼神以及上一次見到他時失望傷痛的眼神不斷地在她眼前交替出現,她是害怕見到他,但如果早知道,她在他心裏已是“莫名其妙”的人,她肯定不會讓自己再在他麵前出現。
二十分鍾才來一班的公車來了又過去,江渡雲望著它開了車門,又關上車門駛離,漸漸停止的淚水,心卻變得迷惘,有些頓悟,或者最該讓她珍惜的一樣東西,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她忽略,然後舍她而去。
一開始沒有期待它的到來,在失去的時候也沒有完全肯定的東西,那被叫做“愛情”的東西。
或者,一開始得到它的,就不是她。
而是那個意外出現隻有短短一個來月的江渡雲。不過,“她”現在消失了,那“愛”,也隻能消失。
最後一班公車到達的時候,江渡雲上了車。
在不被期待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江父江母買錯船票,出去旅遊一番,然後回來,住了半個月,又出門。等他們前腳一走,江渡雲後腳就把他們帶來的那疊“俊男”照扔進了垃圾堆。
不過他們回來時倒是引出了另一個話題。聽說為了市政建設一個極其宏偉的項目,江家所在的公寓樓將會被拆掉。這件事其實很早之前就在提,但因為江渡雲跟樓上樓下的大伯大媽們沒什麼過多的交往,江父江母又總是在落雲親戚家裏,根本沒聽到這個消息。原本以為這隻是小道消息,成真的可能並不大,但江父在跟相關部門聯係後,證實了這一消息的可靠性。這就意味著,在不久的將來,他們真的要搬出住了十幾年的公寓,這樓老房子,也真的會被夷為平地,然後成為“輕軌”工程的一部分。
以前根本不覺得,因為一切都是那樣理所當然,而現在,江渡雲知道自己住在這個屋簷下的時間不會太久,心裏卻開始感到不舍。偶爾,她上樓時,會停在樓梯口,摩挲著上了年紀的紅磚,告訴自己如果再不感受,今後連記憶裏它們都不會存在。
她這才發現自己大而化之的細胞裏,居然也有“多愁善感”的分子。也許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就是那個讓她哭泣,卻疑惑自己為什麼會哭泣的晚上,她就發現了那部分陌生的自己。總是在擁有的時候沒有感覺,失去的時候感傷的自己,讓江渡雲討厭,卻沒辦法否認。
江父江母再一次去落雲,這次去的時間應當不會太長,因為家裏要準備再買一套房了,兩老在“買新居———借錢”、“買二手房———不借錢”兩個選擇中爭論。他們走後沒多久,江渡雲接到江父從落雲打來的電話,提議說幹脆在落雲買新居,因為那裏地價便宜,就算買新居,也不需借錢,他問起江渡雲的意見。江渡雲當時沒有回答,事實上她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所有的朋友都在這裏,搬到落雲……她想都沒有想過,盡管兩地相隔並不算遠,坐船可能時間長點,坐車的話高速路隻要幾個小時。但她舍不得這裏,雖然出生在落雲,可這麼多年沒有回去,小學,中學,大學……讀書、交朋友都是在這裏,就算沒發現這一切的重要,但其實這些早已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要舍棄……
盡管如此,江父問她的時候,她還是沉默了。
因為,不知從何時起,她發現自己在這座城市的天空下,胸口總會不明所以地痛。
———也可能不是痛,而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空落落的感覺。按理說,根本不應當出現這種情況,就算她的生活曾因為一個意外而改變過短短一個時期,她曾經接受一個男孩子的感情,但明明一切都沒來得及開始……她的“痛”,找不到理由。
而江渡雲卻無法否認,在想到那個人的名字的時候,她心裏的那種“痛”,會更加突出。
從那次在晴空山莊意外遇到陽關徹後,況曉竺沒能再出來,偶爾打個電話過來,也是偷偷摸摸的,據她說,她的手機被陽關徹收繳,她得瞅準機會,才能拿家裏的電話找江渡雲。
聽到況曉竺的話,江渡雲都奇怪自己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她還笑著提醒曉竺,打了電話記得消除記錄。
她漸漸習慣與況曉竺偷偷摸摸地通電話,跟其他朋友出去時笑得春光燦爛,絲毫不介意拿已經消失掉的那個十一歲的江渡雲開玩笑。
她找了一份在電影院檢票的工作,總算有能力還小佳的錢。
一切都走入正軌,仿佛生日願望那回事,隻是一場以喜劇結束的夢。
一切都很好,除了她偶爾會拿著手機,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