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醫界狂人(2 / 3)

周伯伯驚慌地說:“孩子,不能說這種瀆神的話。上帝是仁慈的,上帝對世界的秩序自有他的安排,你看凡是凶惡的傳染病,它的病原體一般是比較虛弱的,或者生命力不強,或者難以傳播。總之在它的生命之鏈中一定有易斷的一環,使它不能在人類中任意肆虐。象炭疽杆菌,它的芽胞極為頑強,埋病畜的土壤中經34年仍有存活的芽胞,牧場一經傳染可維持30年的傳染性。但炭疽杆菌本身則十分脆弱,55℃加熱40分鍾、5%的石炭酸、陽光都能使它們死亡。如果炭疽杆菌、鼠疫杆菌、天花病毒都象大腸杆菌那樣頑強和易於傳播,人類恐怕早已滅亡了!”

小山十分崇敬周伯伯,但今天他卻不能服氣。也許一直在不信上帝的家中長大,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種“上帝的安排”。那晚他沒有再反駁,隻是默默地思考著。

他沒想到,這個思考一直持續了十年。那時他已是北京醫學院的學生。暑假他回到蒙城,小城也是一派大躍進的氣氛,磚牆上大書著“苦幹15年,超英壓美學蘇聯”的標語。街道兩旁的民房院內,不時可看見土煉鋼爐在冒著白煙。皇甫右山沒有留意這些政治風景,他找到那位仍在縣城行醫的周先生,一進門就興衝衝地說:

“周先生,我總算想通了,你說的不對!”

這突如其來的責難使周醫生吃了一驚。他已經頭發花白,腰背佝僂,這些年因為他的宗教背景吃了不少苦頭,所以對自己昔日的得意門生也懷著謙卑。他的學生已經是一個健壯的青年,平頭,臉色紅潤,肩膀很寬,仍穿著小城鎮的對襟上衣,兩道劍眉很濃,一對小眼睛熠熠有光,閃爍著掩飾不住的傲氣,那是基於對自身才華的自負。他驚惶地問:

“什麼不對?什麼不對?”

皇甫右山把他給恩師買的禮物掏出來,一本英國海沃德著的《近代免疫學》,幾瓶北京醬菜,放在那張殘缺不全的桌子上。診所很簡陋,屋角用布簾遮住一張土坯壘就的床,一床舊被,這幾乎是這位孤身老人的全部家當。皇甫右山心頭泛起一股酸楚,但這些世俗煩雜很快被他的純理性思維所淹沒。他拉老師對麵坐下,興奮地說:

“就是你在十年前所說的上帝的安排:凡是最凶惡的病原體一般都是比較虛弱的,這樣人類才有生存的狹縫。”

老師惶惑地點頭:

“是我錯了,我現在已經知道沒有上帝,宗教是統治階級欺騙人民的鴉片。”

皇甫右山啼笑皆非,不耐煩地揮揮手:

“你弄擰了,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當然,世俗化的上帝肯定不存在,又仁慈又萬能的上帝不會逼迫亞伯拉罕拿長子獻祭——即使是試探也未免太惡毒。他也不會因一個瀆神的人就毀滅整個耶利哥城,不會因人類的罪惡而用洪水毀滅掉人類,獨獨留下諾亞一家。周先生,你是那樣的明智曠達,可是你在對上帝頂禮膜拜時,為什麼不想想這些顯而易見的事實呢。”

周醫生的心房被狠狠剜了一刀。雖然解放後他已放棄了對上帝的信仰,那隻是表麵的蹈晦之計,在內心他時刻保存著那枚十字架。但小山子這幾句簡單的話卻在他的信仰之牆上捅出一個大洞……皇甫右山轉了話題:

“不提這個,這個上帝暫且拋到一邊去吧。但另一個上帝——客觀上帝是存在的,上帝的秩序也是存在的。人類從單細胞生物發展到今天,一直是在異已環境中進化過來的,時時刻刻麵臨著眾多的病原物:痢疾杆菌、大腸杆菌、鼠疫杆菌、天花病毒、狂犬病毒、艾滋病毒,等等等等。直到文明社會之前的原始人、類猿人、類人猿們並無醫術,卻能傳宗億萬年,為什麼?因為人類以及一切存留到今天的物種(包括病原體),都是進化的強者。人類在體內進化出了強大的免疫係統。一種新的病原體出現後,它會吞噬千萬人的生命,但龐大的人類群體中總有一些資質特異者能戰勝死亡——同時也獲得了對這種病原體的免疫力並傳給後代。今天的人類實際是無數幸存者的共同結晶,我們的免疫係統是一個極其豐富的寶庫。世上有多少病原體,人類的免疫係統就有多少個相應的抗體。所以,”他加重語氣說:“並不是你說的:凡是凶惡的病原體都比較脆弱。應該這樣說:凡是生命力比較脆弱的病原體,因其較少有進攻人類的機會,人類體內未能激發出有效的抗體,所以它們才比較凶惡。”

他在周伯伯的麵前展示出五彩繽粉的理性天地,使老人也不由自主地倘佯在其中,他微張著嘴,專心地聽自己昔日的學生大放宏論。

“這樣的例子太多了,你說過流感病毒曾十分凶惡,它在二十世紀初曾奪走2000萬人的生命。白人殖民者初進澳州時,他們帶去的流感病毒對沒有抵抗力的澳州土人是絕對致命的,但現在幸存的澳州土人已經不怕它了。天花病毒至今仍是凶惡的,但漢族人的抵抗力就高於從關外來的滿州人。那些饒勇善戰的滿族人對天花恐懼異常,以致把是否生過天花作為選取皇太子的重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