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醫界狂人(1 / 3)

1947、中國、皖西大別山區

小山半夜被驚醒,有人在用力擂門,喊:“周大夫,周大夫!”喊聲和狗吠聲混在一起,在空曠寂寥的山區回蕩。小山一激靈,急忙在黑暗中摸索衣褲,等他出門時,看見院裏有幾根火把,停著一張竹床,兩隻粗大的抬杠靠在一邊,幾個抬杠人敞著懷,圍著病人蹲成一圈,頭上騰騰地冒著熱氣。周醫生已經出來,正在檢查病人,煤油燈光照著他黝黑的臉,表情十分嚴峻。

小山今年10歲,出身於皖北蒙城一個書香世家。他的老爹不象一般土財主那樣愚魯,他知道世道已亂,百畝良田不一定比得上薄技在身,所以狠狠心把小山送給至交周儒墨醫生去學醫。周醫生是個基督教徒,中西醫兼學,他從不呆在城市,一直在偏僻鄉村和山區巡回行醫,他的醫術和他的怪脾氣一樣聞名。

病人大睜雙眼,乞求地看大夫。他的左腳已經腐爛發黑,發出一股怪味兒,顏麵和頸部出了一些棕黑色血性皰疹。周醫生從針盒中取出一個注射針頭,在病人發黑的部位輕輕紮下去,問病人:“疼嗎?”病人茫然搖搖頭,“癢嗎?”病人點點頭:“癢,發高燒,頭疼。”

周大夫沉著臉問:“為什麼這麼晚才送來?”抬杠的一名老者苦著臉說:“山裏路險,不好往外送呀。滿共五十裏山路,折騰了一天,兩頭不見日頭。周先兒,他是什麼病,有救嗎?”

周大夫臉色陰沉,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炭疽。”小山已經懂得炭疽是一種凶惡的傳染病,但隻是在聽到老師咬著牙擠出這兩個字時,才真正體會到它的凶險。他不由打一個寒顫。

山裏人不知道什麼是炭疽,但從醫生的表情知道它的曆害。他們怯怯地問:“還有沒有救?”周醫生略為躊躇,分開眾人,俯在病人麵前,他說:

“這個兄弟,我把病情給你挑明吧,你得的是皮膚炭疽,馬上鋸腿,興許能保住命,可是,我這兒沒麻藥,沒手術器具,你得忍著疼,我把它硬鋸下來。兄弟,敢不敢,你說句話。”

病人慘然一笑說:“周先兒,俺們知道你是好人,都信服你。你就放手幹吧,治好了我給你燒高香,治死了我認命。”

周醫生走過來,喊小山作準備。他們借來殺豬刀,木工鋸,用酒精消毒,把病人綁在床上,讓鄉人按住他,又讓病人吃了足量止疼片,在他的嘴裏使勁塞了幾條毛巾。

遠處傳來雞鳴聲,天色已微明,熄滅的火把冒著青煙。周醫生拿起刀鋸,對病人說:“兄弟,我要動手了。”病人不能說話,用力點點頭,眼神就如待宰牲畜一樣恐懼。小山在旁遞著器械,不敢正眼看手術,隻聽見刀子哧哧地劃開皮肉,鋸子隆隆地鋸著骨頭,劇痛下掙紮的病人在竹床上猛烈地痙孿竄跳。

腿鋸掉後,病人已經昏死過去,周醫生手腳麻利地止血,激醒病人,為病人注射了昂貴的盤尼西林,然後他一連聲地下著命令:

“挖個深坑,把病腿埋掉,竹床和被褥燒掉。小山子多配一些5%石炭酸溶液,先讓老鄉們洗洗手臉,再把衣物消毒。”老鄉們從他的緊張語氣中知道了炭疽的曆害,趕緊照辦了。他又交待道:

“我今天要照顧病人,抽不開身。你們得回去一個會辦事的人,檢查檢查村裏人,特別病人家屬有沒有類似病症。若有立即來找我。檢查檢查全村馬、牛、羊,發現牲畜有惡寒戰栗、眼瞼浮腫、呼吸困難、瞳孔放大、粘膜發紫、鼻流血等症狀,立即燒掉,或用石灰水棉球塞住鼻孔後埋在高燥處。千萬不能舍不得,這病一傳開就是幾百幾千條人命啊,這個病人一穩住我就去你們那兒。”

來人中年紀最大的老者說:“我聽周先兒的話,我回去吧,別人回去說話不靈。”

老者帶了幾塊幹糧匆匆走了。周醫生細心地為自己和小山消了毒。他坐到碾盤上,手指顫抖著。小山為他端來早飯,他擺擺手,說放一會兒吧,我吃不下。

小山怯怯地瞧著他的側影,看著他緊鎖的眉頭,飽含痛苦的嘴角。他問:

“周伯伯,炭疽病真的這麼曆害嗎?”

周先生歎口氣說:“當然曆害。大約50年前,一場洪水過後,這兒流行過一次,死亡數萬人。那時它是不治之症。現在有了盤尼西林,情況好些了,還是不能完全根治。”他歎口氣說,“自從亞當夏娃偷吃智慧果後,人類就有了原罪,世間種種痛苦乃是我們應得的懲罰。各種惡性傳染病便是地獄的使者。六世紀的鼠疫毀滅了半個羅馬,中世紀它又奪走歐州2500萬條人命。2千多年前天花就肆虐人類,死亡率高達25%。連流行性感冒在二十世紀初也曾使9億人患病,2000萬人死亡。這是上帝的旨意啊。”

小山氣憤地說:“周伯伯,上帝的心腸一定非常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