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螺螄(1 / 1)

去年至漓江,已是深秋,但依然看到水牛在江裏把頭一下一下伏下去享受它們的水底午餐,是用嘴叼了滿嘴的水草然後從水裏抬起頭來再吃,便覺時光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和上次差不多,隻是那水牛可能已不是當年的水牛。這次來漓江,吃到一次荔浦的大芋頭,早知道荔浦芋頭是天下名物,也果然名不虛傳。海派的畫家來楚生畫芋頭,隻用極濃的焦墨幹筆,再加淡胭脂,真是好看。坐在漓江的船上,別人看山上石璧有幾匹馬,我偏要看江上往來船隻船尾的廚房,江上往來的船隻,每隻船上都有這樣的一個廚房,我想看他們在做什麼,很大的灶,很大的鍋,有人在那裏洗菜,碧綠的一盆,是油亮生輝,雖讓人看不出是什麼菜,卻頗能引動人的食欲,還有魚,亮白如爛銀,而我又看到了芋頭,已經被人洗過,濃赭的一堆,就在船尾。我對山川名勝的興趣向來沒有對民間柴米油鹽的興趣大。所以,直到現在也隻好繼續寫小說。因為生性愚鈍,所以,若和朋友一起出去,也很難給別人助興,但好在也不掃興,但我隻喜獨自走,忽東忽西,專揀別人不願去的地方,比如那一次,在一個寺院裏,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尼姑,灰衣服真是幹淨好看,新剃過的頭皮是淺淡的花青,亦是好看,不知怎麼我就想多看幾眼,我跟上人家走,沒想到這尼姑一下就走到了後邊的廁所,多虧那尼姑沒發現有人在她後邊,或許她以為我也要去登東。這便讓我一下愣在那裏,寺院的廁所邊上大多都是菜地,這個寺院也不例外,有白菜,還有茄子,還有豆角,且有白色的粉蝶上下紛飛,各種的蝴蝶裏,我偏喜白粉蝶,因這白粉蝶與大白菜常在一起,且不停地輕起輕落,讓人覺得日月的定靜都在那輕起輕落中,因為有這白蝴蝶,又覺得自己沒白到這地方。

這次去漓江,其實應該說是去桂林,但我寧肯說是去漓江,一是吃了“天字號”最大的芋頭;二是去看了深秋時節無邊無際的枯荷葉與蓮蓬梗;三是先在江裏大石頭上看到了極是鮮紅的東西,問青年作家鄧煥,他告訴我那是螺螄的卵。而後又在荷田再次看到這種卵,鮮紅異常地附在荷花的殘梗上,然後才看到了螺,竟是飯店裏一盤一盤端給食客的福壽螺,當下發誓以後再不吃這種東西。從小聽兄長講神話,有螺螄姑娘,原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螺螄,不小心被人擔水帶回到家裏,主人不在家的時候,那螺螄就從水缸裏出來,即刻變成一個漂亮的姑娘,她一次次的從水缸裏出來做什麼?民間的想象便是做飯收拾家,後來終被看破,成了人家的妻子,因為這個故事,所以小時候對螺螄極是喜歡。那年在深圳,請周佩紅和殷慧芬在街頭吃麻辣螺螄,是那種江裏的小螺螄,隻見殷慧芬一吸一吮再一吐,螺螄殼已是琳琅滿地。說到螺螄,北方人很少在自家做來吃。但菜市場裏仍可見賣螺螄的,一盆又一盆冒尖地放在那裏,或一個女人,正在那裏剪螺螄殼,手腳都水淋淋的,用一把說鈍不鈍的老剪子,把螺螄的“屁股”一點一點剪下去,剪好一盆,再剪一盆。有一次忍不住上前問了一下,問她:“這樣的螺螄剪了屁股還能活幾天?”那女的像是很不高興回答這個問題,隻說:“飯店訂的。”我走過的時候,聽這女的在對另一個剪螺螄的人小聲說:“這是螺螄嘴,怎麼說是螺螄屁股?”

有一種小的紅螺螄,很是紅,養一兩隻在魚缸裏,過不久會有許多小螺螄被孵出來,它們怎麼過生活?這真是很讓人吃驚,你稍不留意,它們的子孫居然已經這樣的粥粥然,這讓人想到時下的人類社會,許多人竟還不如這小小的螺螄,可以背著自己的半透明屋子到處走。因為房子的問題,許多的國人現在隻能做沒有殼的蛞蝓。

蛞蝓民間的名字很是不好聽:鼻涕蟲。下過雨,林子裏或草地上有很多,它們爬過的地方,是銀光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