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3)

他說完起身便走,周德富寒暄幾句,送到門口。

王繼善心想,陳書記來電話擔心農場秩序是不是穩定,是有原由的,就憑討論會那天的情況看,肯定有一些幹部職工迫於沒有辦法,才去跟著隨大幫。他要到分地的現場看看去。

春節過後,北大荒的春天在乍冷乍暖的反複中姍姍來遲。早晨,濃濃的寒意襲擊著大地,那融雪,除少量蒸發了以外都成了薄冰,或者是與表土層膠凍在一起,像一床偌大的冰土被子覆蓋著正緩緩蘇醒的大地,隻有到中午時分,才能化開,日一偏西,又凍了起來。

場區和小江南火車站中間是一隊機耕隊的農機場,十多人正圍在一起吵吵嚷嚷。王繼善還沒到跟前就聽出機耕隊長薑禹哭咧咧的聲音:“孫場長啊,這拖拉機隊不能包給個人呀,不能包給……”他走上前一看,薑禹正抱著一台東方紅拖拉機的水箱叫喊,一聽就是反對辦家庭農場,反對拖拉機搞租賃承包的,便故意問旁邊的一名拖拉機手,這是怎麼回事,拖拉機手說,場裏決定配合辦家庭農場對拖拉機實行租賃承包,對家庭農場實行有償服務,讓薑禹承包這台拖拉機他不包,別人要包他攔著不放。薑禹衝著王繼善說:“王場長,你退休了,別不管了啊,地分了,拖拉機也分了,咱農場這不和農村、和解放前一樣了嗎……”他說著傷心地掉下了一大串淚珠兒。王繼善聽著,想對薑禹說點什麼,翕動幾下嘴唇,把話又咽了回去,傷心的樣子連連搖幾下頭,歎口氣說:“孫副場長啊,我以為辦家庭農場,大家的心都順了呢,原來不少人也是被強迫著幹的呀!”說完倒背著手走了。

薑禹大喊:“王副場長,替我們向局裏反映反映呀……”

傷心的嘶啞的喊聲在冷風裏飄蕩著。

王繼善聽到這傷心的哭喊並不傷心,倒覺得保衛國營農場、保衛社會主義更有勁頭了,心裏輕蔑地哼了一聲:樹幹不動,你賈述生幾根樹梢隨風搖晃幾下,能有個屁用,簡直是白日做夢。

凜冽的寒風吹拂著大地,廣闊的田野上像星星點燈一樣晃動著人影,有的在地頭刨坑立牌,有的兩三個人在丈量土地。這是北大荒曆來稀有的場麵,初開發時,十萬複轉官兵浩浩蕩蕩,是集體戰鬥的場麵,之後,夏鋤大會戰、收割大會戰、水利大會戰,連秋翻春播少說都是十台、八台拖拉機集中力量打殲滅戰。王繼善和八家子鄉親被收編成國營農場職工,有的當了幹部,他還當了副場長,就是由此而引為自豪的,這就是社會主義,這裏就有社會主義的優越性。眼前這種要瓜分社會主義的場麵,這支離破碎的場麵,使他的心都要碎了。

他瞧著瞧著,視線的遠處漸漸模糊了,漸漸的,近處也模糊了,眼淚不知不覺地嘀嗒嘀嗒地摔到了冰土相凝的地上。

王繼善背著手,沿著機耕隊通往四隊的路走去,見二號地頭上二妮和她丈夫席小二正在地中間刨冰土坑,緊走幾步上去問:“二妮,這是幾家包的地呀,多少畝?”

“喲,王大叔,”二妮正忙著,一抬頭,笑笑回答,“三百畝。”

王繼善說:“三百畝,你家可成大地主了。”

席小二沒聽出話裏有話,刨一鎬凍土,停住鎬回答:“人家還有包五百畝、一千畝的呢。”

“這是要立牌坊呀?”王繼善一眼看到了地上放的一個大木牌,上麵寫著“席小二農場”,直覺得這字眼兒乍眼,又問,“交多少錢包一畝呀?”

二妮回答:“賈場長說了,第一年辦家庭農場,職工手裏都不寬綽,今年實行下打租金。”

王繼善正哈腰瞧著木牌,聽這話猛一直身子,像被蠍子蜇了一下,還有什麼“下打租金”?這能猜出是什麼意思?腦子裏還不清晰,想起了過去地主向農民租地講什麼上打租、下打租,問:“二妮,什麼是下打租金?”

“哈哈哈,”二妮笑了,“王叔,你該比我們懂啊,就是秋收以後再向場裏交利費稅。”

王繼善點點頭問:“二妮,那麼多地,需要的種子、化肥什麼的怎麼辦呀,自己買呀?”

“不,”二妮說,“場裏統一規定,今年先由場裏墊付,等秋天收完莊稼賣了糧再還場裏。賈場長說就這一年,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