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像老俗話說的,沒有不透風的牆,魏曉蘭來北大荒的事兒,外邊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了。她也有點兒想要跟著連喜回家見見方春了。這些天,通過王繼善和老伴兒講的,通過連喜講的,特別是在袁喜娣等上海八姐妹墓前遇到王大嶺,她有了一種感覺,在這北大荒,不管誰和誰的路有多窄,都不是一條死胡同。
夕陽的餘暉照著窗戶明淨的玻璃,連喜又在勸說魏曉蘭回家,總這麼在王繼善家住著,也不是那麼回事兒。突然燕子似的飛進來一個漂亮的姑娘,還沒落腳就喊:“連喜,連喜……”
看來,這姑娘是隻知道連喜在這裏,並不知道連喜在這裏幹什麼。這是連喜常來的地方,也是她常來的地方,她和連喜談戀愛遇到種種阻力,還是王繼善從中做工作,才使她和連喜能夠順順利利接觸的呢。姑娘常來這裏,熟了,也就隨便了,不敲門了。
“媽--”連喜瞧著姑娘愣了一下,轉臉對魏曉蘭說,“您等等,我去去就來。”
魏曉蘭向姑娘一打眼兒,愣了,噢,這姑娘怎麼這麼麵熟,細一端詳,就像當年的馬春霞,不過是換掉了當年山東人的大褲襠褲、對襟衫;還有一點,那眉宇間的輪廓就像從當年的賈述生臉上移植到這姑娘臉上的,正是這點兒俊秀英武才一下子吸引住了她。她斷定:這十有八九是賈述生的姑娘!
“連喜,”魏曉蘭一把拽住他,“這是誰家的姑娘?叫什麼?”
連喜猶豫一下,吞吞吐吐地說:“她,她叫嘉嘉。”再不回答了。
魏曉蘭問:“嘉嘉?賈述生的姑娘吧?”
連喜點點頭。“連喜,”魏曉蘭又問,“你倆在談戀愛?”“媽--”連喜回避著魏曉蘭的目光說,“以後我和您細說,我去去就回來……”
他說著,不等魏曉蘭答應,掙開她的手就跑了,嘉嘉也燕子似的跟著飛走了。
魏曉蘭追到門口,想喊沒有喊出來,瞧著兩個年輕人的背影,沒喊出的聲音就像憋住的悶雷在心裏爆了一樣,隨著腦子裏轟的一聲,手順著門框嗖嗖下滑,爛泥一樣軟癱在了門檻上,嘴裏喃喃不絕:“我的兒子怎麼能……一娶姓賈的姑娘?怎麼能娶賈家的姑娘,怎麼能娶……不……不……,我不同意……”
“連喜,”嘉嘉放慢腳步,扯著連喜的胳膊,吃驚地問,“那是你媽吧?”
連喜尷尬地點點頭。
嘉嘉說:“你怎麼不告訴我呢!什麼時候來的?”
連喜說:“我想過幾天和你說。”
“你看你--”嘉嘉埋怨說,“剛才,你也不給我介紹,我連招呼都沒打,多沒禮貌,你媽不會挑我理吧?要挑,就怨你。”
連喜從爸爸那裏,從媽媽那裏,還有從社會上的輿論中也知道了媽媽與爸爸,媽媽與賈述生之間的~些多年的積怨。嘉嘉呢,從爸爸和媽媽那裏聽到的卻很少,心裏埋的東西有,但是並不多。知道的多了一點兒,還是從和連喜微妙的戀愛時開始的。
那年,連喜和嘉嘉同年被推薦為工農兵大學生,在北大荒大學讀書,不是學的一個專業,也就不常見麵。晚上,嘉嘉常去閱覽室看報、看雜誌。有一天,她在《雪原文學》雜誌上讀到了一篇署名喜荒的散文《燃燒精神萬歲》。嘉嘉對這篇散文非常喜愛,那奔騰的激情,那如行雲流水的優美文字,使她讚歎不已。她深深感到,這位作者對北大荒愛得這麼深沉,感情這麼奔放,喚起了自己心底表達不出的深厚情感,她覺得這篇文章仿佛是在讚揚自己可敬的爸爸和可愛的媽媽。她忍不住化名為愛荒寫了一封讀後感寄給雜誌社,請雜誌社轉交作者。之後,她又在《人民文學》上讀到了幾篇署名喜荒的散文和小說,每讀一篇,都忍不住激動地給雜誌社寫封信,懇請代轉作者。署名愛荒的信把作者感動了,那娟秀的字體,那火樣的熱情,雖然表現在對文章上,但卻像是滲透在北大荒的土地上,字字情相通,句句心相印。他也忍不住給落名愛荒的來信者回了一封信。喜荒發現愛荒的信就寄自北大荒大學,恍然知道對方是校友。他來了興趣,按著信箱去尋找,這個班級二十多名女學生,無論如何也難探出化名愛荒的人是誰。他直言寫信問愛荒的真實名字,這個愛荒繞來繞去就是不說。其實,愛荒也從信封上得出結論,喜荒就是本校的學生,嘉嘉很快就對上了號,因為連喜已經成為校園裏很知名的學生作家,心裏暗暗好笑,原來就是一個農場,甚至是一個分場的人,卻相認不相知。她深深愛上了連喜,卻仍不暴露真實姓名,偶爾與連喜走碰麵,或在閱覽室見麵時,仍如往常一樣,但不管讀沒讀到文章,都以愛荒的名字常寫信。有一次,她在閱覽室裏發現連喜用的鋼筆太便宜,就偷偷買了一枝英雄100號,署名愛荒,巧妙地送到了連喜的宿舍床鋪上。連喜失眠了,於是他以《愛荒和喜荒》為題寫了一篇敘事散文,散文發表以後,以喜荒的名字正式與愛荒相約。嘉嘉再不能玩捉迷藏的愛情遊戲了,在一個明月高懸的晚上,兩人一見麵,連喜禁不住緊緊擁抱住嘉嘉,恍然大悟似的:“哎呀,原來是你呀……”嘉嘉說:“料不到吧?我可早就知道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