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1 / 3)

那一日卯時,曦城的城門才打開一條縫,三匹快馬就匆匆衝了進來。是接了急詔匆匆趕回帝都的蕭禦攜了梁起和八寶。

那一日辰時,雲兒的肚子疼的死去活來,她怕是要生了,躺在床上聲嘶力竭的喊人。謝吹凡寅時就出門去了,她叫了半天,才有丫環和產婆進來,可那丫環不是平時伺候她的,她有些奇怪,卻肚子疼的顧不上。

雲兒的屋外,有兩個人伴隨著她的尖叫聲默默坐在石凳上,相對無言。竟然是幾日前才回府的謝將軍及蕭遠晴。

蕭遠晴靜靜的聽著雲兒一聲接一聲的尖叫,唇角揚起一個冰冷的微笑,眼神蒼涼而悲傷:“竟然這麼湊巧就生了。前兩日我一直擔心時間對不上呢。”

坐在她對麵的謝將軍微低著頭,麵色如常:“一會兒的事就拜托玉秀公主了。隻要孩子交給老夫,老夫一定會竭盡全力的。”

“爹……”蕭遠晴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你真的想清楚了?這可是你唯一的孫子。”

謝將軍沉默了片刻,可蕭遠晴看得出他在微微顫抖,顯然做出這個決定,他的心也悲痛萬分。然而最終,他也隻是沉聲說道:“生了兩個不忠不孝的東西,是老夫之過。老夫縱使搭上全家性命,亦是應當。”

蕭遠晴別開眼,歎息道:“若他有你一半的忠心,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那一日巳時,蕭清曉方才起身清洗了,正坐在桌前持續擔憂中,忽然感到背後一陣寒風吹過。

她不禁打了個哆嗦,轉過頭去看窗戶,赫然發現窗戶不知何時已被打開,一個人無聲無息的站在她身後,在她正要尖叫的時候迅速的捂住了她的嘴!

“唔……”蕭清曉在一瞬間以為是顧相要殺人滅口了。

“瑤錦公主,在下冒昧,是來幫助您和皇上的,請您不要掙紮了。”那人附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蕭清曉還是有些慌亂,可是硬是命令自己冷靜下來,輕輕點了點頭。

來人鬆了手,立刻單膝下跪在她麵前,聲音沉著有力:“在下陳遠,是謝將軍的心腹。如今謝將軍有要事與瑤錦公主詳談,煩請公主跟在下走一趟。”

“謝將軍?”蕭清曉喃喃的重複了一遍,盯著眼前的中年男子,有了一瞬間的猶豫——謝將軍畢竟是謝吹凡的生父,要見她到底是要幫她,還是害她?

陳遠沉吟了片刻,又道:“將軍說了,如果公主不肯走,就讓在下告訴公主一句話。”

“什麼?”

陳遠輕聲道:“小皇子在將軍那兒。”

蕭清曉臉色立時變了。她一咬牙,點頭道:“好。起來吧。本宮跟你走。相信謝將軍為人一生忠肝義膽,必不會加害於本宮。”

陳遠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對蕭清曉道:“公主,在下方才查看了,這間屋外的守衛多集中於門口,後窗如果沒有動靜,是不會過來查看的。一會兒麻煩公主噤聲,不要亂動。在下有得罪公主的地方,提前陪個不是。隻是事態緊急,容不得在下……”

蕭清曉擺擺手,打斷他道:“本宮明白。您請動手吧。”

陳遠點頭,轉身抽起置於床上的錦被,一反手將蕭清曉裹了個結實。蕭清曉受驚,卻隻是皺了皺眉頭,一聲不吭。陳遠見狀,心裏也不禁有幾分喟歎——比起他們府裏的少夫人玉秀公主,眼前這位瑤錦公主的確更沉得住氣。

陳遠提了口氣,微一用力將蕭清曉橫置於肩頭,然後跑了兩步,腳一蹬地,借力於窗框,竟高高躍起帶著蕭清曉幾個起落翻出了顧府圍牆。

這期間,不僅窗的上框就從蕭清曉眼前經過,上下的顛簸也讓蕭清曉驚出了一身冷汗。隻是她死死咬住牙,不敢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響。

出了顧府,陳遠連忙將蕭清曉放下來,一邊請罪念著“唐突公主了”,一邊讓蕭清曉蹬上早已準備好的快馬,隨後他坐在蕭清曉身前,策馬揚鞭,一路向謝府奔去。

謝府顯得有些寂靜。沒有一個下人出現在蕭清曉眼前。

蕭清曉微微喘著氣,顧不上驚訝,就被陳遠一路帶進了一間書房。蕭清曉進去一看,謝將軍正負手立於窗前,不遠處的桌上放著一個竹籃,上麵蓋著一塊紅錦。

蕭清曉本能的奔了過去,果然見到裏麵有一個初生的嬰兒正安穩的沉睡著。他的脖子上還掛著一塊玉,上麵雕刻著栩栩如生的鳳凰。

“他真的是……”蕭清曉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顯得有些激動。

謝將軍緩緩轉過身來,望著蕭清曉,忽然“噗通”一聲雙膝跪地:“瑤錦公主,老夫有罪,生了兩個混賬東西啊。”

蕭清曉一驚,連忙走近謝將軍彎下身要扶他起來:“謝將軍,木已成舟,你再自責也無濟於事。如今你肯幫本宮保護小皇子,已讓本宮很感激了。”

謝將軍不肯起身,低著頭,老淚縱橫。他渾身顫抖,麵對著瑤錦公主的體貼,他似乎更加不能自抑。

蕭清曉麵對一個極力壓抑著聲音卻忍不住痛哭的老人,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隻好蹲下身,輕撫著這個老人的後背,慢慢的一下、又一下。

如果說,進府的時候她還有些放不下心,那麼此刻麵對著這個老人,她已不再懷疑他的忠心。她看的出來,他是真的悲痛,為自己的孩子而自責。

在蕭清曉無聲的安慰下,謝將軍慢慢平複了情緒,他抬起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望了望蕭清曉,啞聲道:“老夫失態,讓公主見笑了。”

“謝將軍的悲傷之情,本宮能體諒。”蕭清曉的神情帶著悲憫,她長歎了一口氣:“我們之前都未料到今日之事。”

謝將軍搖頭:“不打仗了,老夫早不算是將軍了。公主不必還以將軍相稱。老夫受之有愧。今日之事,若不是老夫教子無方,斷不會讓顧韞那老賊得了機會,謀朝篡位。至於小女,”謝將軍喟然長歎:“是老夫逼她成了這樣啊……”

“您眼下雖無軍職,威嚴卻還在。清曉很是尊敬您。”蕭清曉此話說得很是誠懇,更讓謝將軍愧疚不已。

“不知道蓮妃娘娘的事所謂何?”話鋒一轉,蕭清曉忍不住好奇於那個女子對兄長深遠的恨意。

謝將軍心中一痛,長話短說道:“當年那孩子入宮,心裏並不甘願的。進了宮,有好長一段時間也寂寞的緊,心裏難免有怨恨吧……”

蕭清曉見他說的晦澀,眉眼間又多有顧慮,知道當年的事情對謝將軍而言不便重提。便點點頭,問到其他事情上:“不知,謝將軍是用了什麼法子,將小皇子送了出來?”

“老夫命人將一個孩子藏進食盒裏,借著玉繡公主的名義送去給剛剛生了小皇子的皇後娘娘,然後又將兩個孩子掉了包,帶了出來。這一路經手的宮人都是老夫的心腹,至於皇後娘娘宮中,早先就通過氣了,除了她本人,其他人都不知道這事。請瑤錦公主放心,眼下除了你我二人、陳遠,以及玉繡公主和皇後娘娘,其他知道此事的人都已被老夫秘密的處死了……”謝將軍這段話說的沉重而無奈,尤其是最後一句,甚至帶著心疼。

想到眼前的孩子是這麼多人的性命所換,蕭清曉的心一顫,也覺得身上有些泛涼。她伸出手輕輕抱起那個尚在沉睡中的嬰兒,看他巴掌大的小臉上神情那樣甜美。她的心忽地一酸,眼眶忍不住有些泛紅——這孩子還不知道吧?他從出生起就注定了這一世的不平凡、注定了無法在父母身邊喜樂的長大。

蕭清曉使勁吸了吸鼻子,平複了情緒,抱緊這孩子沉聲道:“不知謝將軍還有沒有其他打算。”

謝將軍看了看嬰兒,又看了看蕭清曉,他忽地苦笑了一下,然後鄭重的伏地對蕭清曉行了一個大禮,平靜又嚴肅的說道:“以後的事,就拜托瑤錦公主了。”

蕭清曉一瞬間突然感到了某種不安,她有些緊張的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孩子,暫時,先拜托瑤錦公主撫養了。”

“我?!我怎麼撫養他?!”蕭清曉大吃一驚,有些茫然無措。

“公主請聽老夫細細道來。此刻,蕭家大勢已去,老夫剛才聽說顧相已借皇上的名義召睿親王回宮,怕也是凶多吉少了。所以現在唯一還能指望的就是公主您了。陳遠是老夫的心腹,且身懷絕技,定能護得公主和小皇子二人安全。小皇子的未來,老夫不敢擅作主張,全憑公主決斷。是要遠走高飛逃過此劫,還是反其道而行的隱匿於帝都,老夫愚鈍,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好將這重任一並托付於公主,公主聰慧過人,無論您做任何決定,陳遠都會竭力協助您的。至於老夫……生子如此不忠不孝,老夫一死,以謝天下!”

蕭清曉聞言,一時間心亂如麻,她先是擔心蕭禦,而後又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與眼前這個孩子的命運作出選擇,最後又聽聞謝將軍要自盡,她真不知眼下的自己該怎麼辦。

蕭清曉甚至跪在了謝將軍麵前,出言勸阻他自盡,然而謝將軍軍人血性,去意已決。她與他說了半晌,終於明白,她根本無力撼動這個老人的決定。

——他怕是從得知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吧?全力盡最後一次忠,然後帶著悔意離去。他絕不會享謝吹凡謀反成功後所帶來的任何榮華富貴,他一生忠肝義膽,為蕭家鞠躬盡瘁,他的內心深處是驕傲於自己的忠義吧?那麼讓他從容的自我了斷,或許也是一種成全。再繼續看著他的兒子走這樣一條路,於他而言也是苟活吧?

蕭清曉終於放開了手。老人明白她懂了。便不再多說話,他對她微微點頭。然後緩緩伏下了身,不再抬頭看她一眼。

蕭清曉忍住淚,也以同樣的大禮行給了這個老人。然後決絕的起身,抱起那個孩子,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聽說皇兄近日來身體很不舒服,是真的麼?”蕭禦微微蹙眉,低聲詢問那個領路的小太監。

那小太監顯得有些不耐煩,隨意哼了兩聲,道:“一會兒王爺見了皇上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