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對我說完那些事,就離開了房間,我慢慢地走遍我的房間,然後沿著床邊躺下,那個故事真長,長到幾乎就是我的一輩子,十八歲的年少,葬身北漠,從此再無周言這個人,有的隻是留在上陽城百姓口口相傳的故事,還有聽故事的姒鸞。
父親說母親生我時正是東郡戰事最嚴峻的時候,兵臨城下,西齊同南狄聯軍沒日沒夜地攻打東郡最重要的城池上陽城,父親是守城將軍,就算所有人都走光了,他也不能離開,那時的東郡帝主怕事,說什麼也不肯出兵救援。巴達是父親的義兄,那幾日正在上陽城做客,所帶的人馬並不多,縱使全城將士全力抵禦,也抵不過西齊和南狄的來勢洶洶。眼看城就要破了,父親和母親便將我托付給巴達,讓他帶著我逃離這裏,護我一世周全。巴達本想著要同父親拚死抵抗,可為了父親母親唯一的血脈,終究還是帶我回了北漠。
我自打有記憶起巴達便不讓我和巴齊喊他阿爹,而是讓我們直呼他的姓名,巴齊打小就十分懦弱,而我從小就是巴達的驕傲,可那時的我們誰又會想到,如今的巴齊成了西齊赫赫有名的覃淵將軍,而我成了一個比巴齊還要膽小怕事的弱女子。那時的阿娘是我覺得這世間最溫柔賢淑的女子,每每她都會在我和巴達出門狩獵時替我們準備一大袋新鮮的羊奶,脾氣暴躁的巴達也隻有在她的麵前才會沒了脾氣,可這麼美好的女子,卻也沒有活得長久,她還沒有來得及陪我和巴齊長大,沒來得及告訴我女孩子同男孩子的區別,她離開那天騰格爾的天是那樣的藍,草也是那樣的鮮嫩,巴達一夜之間憔悴了許多。
我從族人那聽說過他們的故事,阿娘是城裏一個逃婚姑娘,逃至邊北草原被巴達救下,此後便許了巴達,幾十年來夫妻二人相敬如賓。
我還記得那時我抱著巴達肥碩的身軀,哭得甚是淒慘,巴齊躲在帳篷裏也是哭成淚人,那是我第一次經曆生死,好似騰格爾的天塌了大半,好在還有巴達支撐著。
沒了阿娘的照料,巴達又隻是個糙漢子,家裏的事也不懂,家裏沒了女人什麼都粗略了不少,族人勸巴達再娶一個有個照應,可巴達說什麼也不再娶。
又年長了些,我都不懂我和巴齊之間的區別,巴達大概也是將我當做男孩子養,從小就跟旁人說我是他最驕傲的兒子,久了我便將自己當作男子,同世人宣稱我是騰格爾最勇猛的戰士。
直至十五歲那年,一位年輕的將軍帶著幾個下士來到我們部落,不知道他們同巴達說了什麼,巴達將我叫到他麵前,很是認真地對我說:“巴顏,那些人是你父親的將士,他們要來帶你回家了。”
我隱約明白了一些事,可我卻不願意去明白,我對巴達說:“我不走,這才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說著我騎上了馬,逃得遠遠的,那將軍要來追我,被巴達攔下了,我知道他清楚著,我哪也去不了,事實上也是這樣,我在外頭獨自走了兩天,最後熬不過饑餓勞累,我回了家。回部落時巴達揪著我的衣服讓我去梳洗幹淨隨那年輕的將軍回去。我記得那是我第一次哭,巴達說我們騰格爾的男子是喝著狼血長大的,無論如何也不可以輕易落淚。我淚眼婆娑地抱著巴達,奈何他太過肥碩,怎麼也抱不住。族人瞧我甚是可憐,勸巴達讓我留下,我仿佛看到了希望,抬頭看他,他似乎有些動容,可最後卻也是擺擺手阻止他們繼續說下去,他狠下心來將我從他身上拉開,巴齊早就哭成淚人,跪在巴達麵前:“巴顏若是犯了什麼錯我替他挨罰,您能不能不讓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