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2 / 3)

實例,自然是瑣屑的,而且自然也不會有重大的例子。舉一點罷。一,是選印明人小品的大權,分給海派來了;以前上海固然也有選印明人小品的人,但也可以說是冒牌的,這回卻有了真正老京派的題簽(4),所以的確是正統的衣缽。二,是有些新出的刊物(5),真正老京派打頭,真正小海派煞尾了;以前固然也有京派開路的期刊,但那是半京半海派所主持的東西,和純粹海派自說是自掏腰包來辦的出產品頗有區別的。要而言之:今兒和前兒已不一樣,京海兩派中的一路,做成一碗了。

到這裏要附帶一點聲明:我是故意不舉出那新出刊物的名目來的。先前,曾經有人用過\"某\"字,什麼緣故我不知道。但後來該刊的一個作者在該刊上說,他有一位\"熟悉商情\"的朋友,以為這是因為不替它來作廣告。(6)這真是聰明的好朋友,不愧為\"熟悉商情\"。由此啟發,子細一想,他的話實在千真萬確:被稱讚固然可以代廣告,被罵也可以代廣告,張揚了榮是廣告,張揚了辱又何嚐非廣告。例如罷,甲乙決鬥,甲贏,乙死了,人們固然要看殺人的凶手,但也一樣的要看那不中用的死屍,如果用蘆席圍起來,兩個銅板看一下,準可以發一點小財的。我這回的不說出這刊物的名目來,主意卻正在不替它作廣告,我有時很不講陰德,簡直要妨礙別人的借死屍斂錢。然而,請老實的看官不要立刻責備我刻薄。

他們那裏肯放過這機會,他們自己會敲了鑼來承認的。

聲明太長了一點了。言歸正傳。我要說的是直到現在,由事實證明,我才明白了去年京派的奚落海派,原來根柢上並不是奚落,倒是路遠迢迢的送來的秋波。

文豪,究竟是有真實本領的,法郎士做過一本《泰綺思》(7),中國已有兩種譯本了,其中就透露著這樣的消息。他說有一個高僧在沙漠中修行,忽然想到亞曆山大府的名妓泰綺思,是一個貽害世道人心的人物,他要感化她出家,救她本身,救被惑的青年們,也給自己積無量功德。事情還算順手,泰綺思竟出家了,他恨恨的毀壞了她在俗時候的衣飾。但是,奇怪得很,這位高僧回到自己的獨房裏繼續修行時,卻再也靜不下來了,見妖怪,見裸體的女人。他急遁,遠行,然而仍然沒有效。他自己是知道因為其實愛上了泰綺思,所以神魂顛倒了的,但一群愚民,卻還是硬要當他聖僧,到處跟著他祈求,禮拜,拜得他\"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終於決計自白,跑回泰綺思那裏去,叫道\"我愛你!\"然而泰綺思這時已經離死期不遠,自說看見了天國,不久就斷氣了。

不過京海之爭的目前的結局,卻和這一本書的不同,上海的泰綺思並沒有死,她也張開兩條臂膊,叫道\"來口虐!\"於是--團圓了。

《泰綺思》的構想,很多是應用弗洛伊特(8)的精神分析學說的,倘有嚴正的批評家,以為算不得\"究竟是有真實本領\",我也不想來爭辯。但我覺得自己卻真如那本書裏所寫的愚民一樣,在沒有聽到\"我愛你\"和\"來\"之前,總以為奚落單是奚落,鄙薄單是鄙薄,連現在已經出了氣的弗洛伊特學說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