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掏腰包"指楊邨人、杜衡等人創辦《星火》月刊的自我表白。該刊創刊號(一九三五年五月)刊出的《〈星火〉前致詞》中說,他們這刊物是"由幾十個同人從最迫切的生活費用上三塊五塊的省下鈔來"創辦的。參看本書《四論"文人相輕"》及其注(8)。
(6)"言行一致"施蟄存在《現代》第五卷第五期(一九三四年九月)發表的《我與文言文》中,曾說:"我自有生以來三十年,自信思想及言行都是一貫的。"(7)顧鳳城在他所編的《中外文學家辭典》(一九三二年樂華圖書公司出版)中,除外國文學家外,收中國文學家二七○人,其中也列入了他自己的名字。
(8)劉海粟編《世界名畫》(中華書局出版),所收都是近代外國著名畫家的作品,每人一集。其中的第二集是他自己的作品,由傅雷編輯。
(9)"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語見晉代王羲之《蘭亭集序》:"古人雲,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幾乎無事的悲劇果戈理(NikolaiGogol)的名字,漸為中國讀者所認識了,他的名著《死魂靈》的譯本,也已經發表了第一部的一半。那譯文雖然不能令人滿意,但總算借此知道了從第二至六章,一共寫了五個地主的典型,諷刺固多,實則除一個老太婆和吝嗇鬼潑留希金外,都各有可愛之處。至於寫到農奴,卻沒有一點可取了,連他們誠心來幫紳士們的忙,也不但無益,反而有害。果戈理自己就是地主。
然而當時的紳士們很不滿意,一定的照例的反擊,是說書中的典型,多是果戈理自己,而且他也並不知道大俄羅斯地主的情形。這是說得通的,作者是烏克蘭人,而看他的家信,有時也簡直和書中的地主的意見相類似。然而即使他並不知道大俄羅斯的地主的情形罷,那創作出來的腳色,可真是生動極了,直到現在,縱使時代不同,國度不同,也還使我們像是遇見了有些熟識的人物。諷刺的本領,在這裏不及談,單說那獨特之處,尤其是在用平常事,平常話,深刻的顯出當時地主的無聊生活。例如第四章裏的羅士特來夫,是地方惡少式的地主,趕熱鬧,愛賭博,撒大謊,要恭維,--但挨打也不要緊。他在酒店裏遇到乞乞科夫,誇示自己的好小狗,勒令乞乞科夫摸過狗耳朵之後,還要摸鼻子--"乞乞科夫要和羅士特來夫表示好意,便摸了一下那狗的耳朵。’是的,會成功一匹好狗的。’他加添著說。
"’再摸摸它那冰冷的鼻頭,拿手來呀!’因為要不使他掃興,乞乞科夫就又一碰那鼻子,於是說道:’不是平常的鼻子!’"這種莽撞而沾沾自喜的主人,和深通世故的客人的圓滑的應酬,是我們現在還隨時可以遇見的,有些人簡直以此為一世的交際術。"不是平常的鼻子",是怎樣的鼻子呢?說不明的,但聽者隻要這樣也就足夠了。後來又同到羅士特來夫的莊園去,曆覽他所有的田產和東西--"還去看克理米亞的母狗,已經瞎了眼,據羅士特來夫說,是就要倒斃的。兩年以前,卻還是一條很好的母狗。大家也來察看這母狗,看起來,它也確乎瞎了眼。"這時羅士特來夫並沒有說謊,他表揚著瞎了眼的母狗,看起來,也確是瞎了眼的母狗。這和大家有什麼關係呢,然而世界上有一些人,卻確是嚷鬧,表揚,誇示著這一類事,又竭力證實著這一類事,算是忙人和誠實人,在過了他的整一世。
這些極平常的,或者簡直近於沒有事情的悲劇,正如無聲的言語一樣,非由詩人畫出它的形象來,是很不容易覺察的。然而人們滅亡於英雄的特別的悲劇者少,消磨於極平常的,或者簡直近於沒有事情的悲劇者卻多。
聽說果戈理的那些所謂"含淚的微笑"(2),在他本土,現在是已經無用了,來替代它的有了健康的笑。但在別地方,也依然有用,因為其中還藏著許多活人的影子。況且健康的笑,在被笑的一方麵是悲哀的,所以果戈理的"含淚的微笑",倘傳到了和作者地位不同的讀者的臉上,也就成為健康:這是《死魂靈》的偉大處,也正是作者的悲哀處。
七月十四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五年八月《文學》月刊第五卷第二號"文學論壇"欄,署名旁。
(2)"含淚的微笑"這是普希金評論果戈理的話,見於他在一八三六年寫的《評〈狄康卡近鄉夜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