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2 / 3)

他想活。

他真想活。

一直到昨天,他那活的夢想都沒消失,他不住地在心中乞求著皇天佛祖。他希望錢二能借著皇天佛祖的神力,將他搭救出獄。然而,最終他失望了,皇天佛祖拋棄了他,那錢二也拋棄了他,被按入籠車時,他竟尋不到錢二的蹤跡了,這時,他才明白,他除了一死,已無別的選擇了。

死是痛苦的。被千刀萬剮淩遲處死,尤其痛苦,被按入籠車後,他真有些後悔;早知在劫難逃,他真應該自己結束掉自己的生命,以免受淩遲之苦,他完全可以這樣做的。他可以撞牆而死,也可以用衣衫結成繩索,在高窗的柵欄上將自己縊死。

淩遲的場麵伴著輪聲,不斷地在他眼前浮現,他沒親眼見過淩遲殺人,可對淩遲是怎麼回事卻是知曉的。懂事之後,這個恐怖的詞彙就經常飛入他的耳底,還有許多人繪聲繪色地向他講過淩遲的細節,當時,他也聽得入神,他從未想到過,這曾令他入神的恐怖會在他身上實施一回。

血雨在他眼前飄飛,剮下的皮肉變成了蒼白的浮雲,在他頭頂飛旋,斬下的四肢,鋪到了麵前白生生的官道上,籠車碾著血肉模糊的肢體向前行駛。籠車駛過,又有許多殘缺的肢體鋪到了官道的路麵上,車輪“吱呀”叫著,再一次壓了上去……

渾身上下都因著迸飛的血肉、碾爛的肢體而抖動起來,下巴不住地在籠木上撞,什麼時候撞出了血都不知道。

路真長。

在這漫長的末路上,他一次又一次對自己實施了淩遲之刑,當籠車駛到清浦鎮邊一片海灘上的時候,他已變得遲鈍而麻木了。他的魂魄已經出竅,被囚在籠中的不再是他,而隻是一具僵屍。

海灘上臨時搭起了一個高高的行刑木台和一個低低的監斬木台,圍繞兩個木台四周站滿了持刀橫槍的官兵,官兵外圍是一片黑壓壓、亂哄哄的人頭。死囚們到來之時,人頭向兩旁亂滾,主動讓開了一條人巷。籠車隊在惡臭衝天的人巷裏穿行。車隊過後,人巷當即閉合。

一出血肉橫飛的慘劇旋即拉開帷幕。

鑼聲響了,刑部監斬堂官藍聖心藍大人,巡撫衙門的藩司大人、臬司大人、津口知縣柏欽若柏大人,逐一登上監斬台。鑼聲過後,阮大成看到那監斬台上的柏欽若在大聲講著什麼,他看到他的嘴在動,聽到了一陣陣狼嗥似的叫囂,可他講的什麼,他卻一句也沒聽清,一句也沒記住。仿佛他的耳朵已裝不進任何聲音,腦子裏已記不住任何事情了。臬司大人——一個縮頭縮腦的家夥,在柏欽若講過之後,也拿著文書折子念了好久。後來,鑼聲又響了起來,守在斬首台前的官兵、劊子手們像惡狗一樣齊聲狂呼起來。在震耳的鑼聲和狂呼聲中,籠車被打開了,他像隻可憐的雞一樣被提了出來。

腿已麻了,整個身子都木了,可他還極力想使自己在地上站住。斬首台距他不過十幾步的樣子,他還試著想靠自己的力量,走完這生命的最後道路。他那不認軟、不服輸、不屈從的靈魂在指使他,要他抬起頭,挺起胸,像個真正的英雄豪傑一樣去死!

他狂暴地扭動著身子,用沉重的枷撞擊著擁在他身邊的官兵、衙役們,他不要他們架扶,他要自己走!他要讓這些豬狗們知道: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懼怕淩遲的!他要給他們,給今日海灘前的圍觀者留下一個能使他們記憶一輩子的印象!

圍觀的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陣唏噓之聲。

擁在他身邊的官兵、衙役們閃開了。

他開始向前走,一步、兩步、三步……

不知是走到第五步,還是第六步,腿抖得不行了,肩上的枷山一般的重,他的整個身子也隨之抖動起來。

他終於像一攤泥似的倒下了。

他的身體在這最後關頭也背叛了他。

被架在斬首台上時,他的小便失禁了,繼而,大便也失禁了,一股濃烈的惡臭瞬時間從台上彌漫到台下,圍觀的人們捏著鼻子咒罵起來。

他聽不到,一點兒也聽不到。他眼前晃動著幾隻手持利刃的豬肘般的臂膊。最後,那胸膛和臂膊都不見了,他隻看見滴血的刀,隻看見一塊塊皮肉在血水的包裹下爬上了刀麵,爾後,又從刀麵上滑落到木台下。

圍觀的人們開始歡呼。

濃烈血腥味混入了那惡臭之中。

他似乎是嘶叫過,似乎是昏厥過,然而,他竟沒死!這委實是個奇跡!他的生命竟那麼頑強!

他看著自己的兩隻胳膊被刀砍下來,又看著自己的下肢被利刃劈斷,當屠刀逼近他的脖頸時,他生命的意識才隨著眼皮的最後一下跳動,驟然飄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