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聽!你聽!馬蹄、馬蹄聲!想必是朱知府和守備老爺率著官兵回來了。”
坐在津口大堂公案後的柏欽若聽了李興這話,不由一驚,當即中斷了訊問。他揉了揉困澀的眼睛,命衙役公人將跪在堂前的十餘個亂匪統統押下去,準備前往大門口迎接知府和守備老爺。
整衣正帽從堂上走下時,柏欽若也聽到了那一片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和紛紛雜雜的腳步聲。這聲音在夜深人靜之時,顯得格外響亮。
“官兵們必是打了勝仗!必是將阮大成那幫反賊全拿了!柏大人,您為朝廷聖上出大力了!朱知府必得奏報聖上表你大功的!”
李興一邊點著燈籠,一邊興奮地說。
柏欽若不動聲色,隻淡淡地問:“啥時辰了?”
李興道:“剛過三更!”
“哦!兩茬人沒問完便三更了?”
“是的,小的方才聽到了打更的梆聲。”
“那,快走吧!”
柏欽若率著李興、王棠並原津口縣衙的七八個公人,提著燈籠向縣衙大門口走去,剛到大門口,便見得臨江知府朱建寧在一片火光中鑽出了轎子,那駐守臨江府的綠營守備大人也剛剛翻身下馬。柏欽若上前行禮問候之間,又見得一大群官兵綁架著十數個渾身透濕的亂賊湧進了縣衙。
柏欽若關切地問:“賊首阮大成可曾拿到?”
守備大人黑麻三不屑地道:“這小小蟊賊,還能讓他逃了不成?”
朱知府也道:“死的便死了,沒死的全拿住了,一個也沒逃掉!”
柏欽若忙道:“甚好!甚好!朱大人快請到衙內歇著,卑職馬上安排人弄些吃的來!”
“不必忙了!辦正經事要緊,你且隨我一起來,我還有事要和你商量哩!”
朱知府一邊說著,一邊旁若無人地往縣衙大門裏走。柏欽若和王棠、李興等人便也隨著往裏走。
到得縣衙大堂,朱知府當仁不讓地往堂前太師椅上一坐,板著麵孔問道:“柏欽若,今日下午我等趕往清浦追剿亂匪之時,縣城情勢如何?可有新的反亂萌發?”
柏欽若察報道:“沒有!朱大人和官兵出城之後,卑職便下令關閉東西城門,搜捕亂匪餘黨了。”
朱大人又問:“迄今為止,共計抓了多少?”
柏欽若道:“已抓獲一百餘名,卑職正在訊問。反亂眉目已大致清楚,津口境內參與反亂者約有萬人之眾,今日上午,卑職進城後,進行了勸說,曉以大義,那萬餘亂民大多退去了,時下捕住的是滯留城中的亂匪中堅。起亂原因是為賑銀,眾民皆雲:知縣陳榮君貪匿賑銀六萬兩。這事大人中午進城時卑職便稟報過的。”
知府大人點點頭,又問:“陳榮君貪匿賑銀一事,可曾查實?”
柏欽若道:“亂民攻破縣城,混亂之下無法筆筆核查,然卑職一路查訪下來得知,津口各地鄉鎮確是未曾見到賑銀的,而陳榮君自己死前也承認貪了兩萬兩,此話是實。”
知府大人冷冷一笑道:“陳榮君貪了兩萬,那餘下的四萬誰貪了?你柏欽若刀壓老知縣的脖子,他敢不認下兩萬嗎?你若要他認六萬,他也不能不認的!”
柏欽若一驚,知道事情有些不對頭。他料定麵前這位知府大人沒安好心。知府大人一定是害怕賑銀一事牽扯自己,搶在撫台衙門出麵幹預之前,先一步下手了。這知府大人的如意算盤柏欽若很清楚:陳榮君已死,無可對證,剩下的最大威脅就是他這個查賑委員了。而知府大人若要找個借口滅掉他,也是很容易的。
柏欽若額頭上浸出了一層冷汗。
果然,知府大人驚堂木一拍,問話了:“柏欽若,你可知罪?”
柏欽若卻還鎮靜,大膽反問道:“卑職奉命查賑,遭逢反亂,挺身而出,遏製亂勢,何罪之有?”
知府大人怒道:“大膽!我說你有罪,你便有罪!”
“卑職罪在何處?”
“第一,你以查賑為名,煽惑反亂!說道什麼‘反民無罪’!反民無罪,難道朝廷聖上有罪嗎?難道我臨江府、津口縣有罪嗎?你麵對反民出此狂言,是何居心?這不是煽惑反亂,又是什麼?”
柏欽若據理力爭道:“卑職確曾說過此話。然而,卑職說此話實出無奈,那時,亂民眼見要攻破縣衙,形成大勢,卑職不得不略施小計,有道是……”
知府大人哪容得柏欽若再說下去,驚堂木又是一拍:“住口,這統統都是狡辯之詞!我知道你姓柏的能言善辯,今日裏我不是與你鬥嘴,卻要定你反亂忤逆之罪!你第二條大罪便是為謀實缺,借亂殺戮朝廷命官,你姓柏的抽簽發往我地提補,僅不過一年,可卻急猴猴等不得了,借著查賑的由頭,仗著反民的胡言亂語,殺了清廉正派的老知縣!亂民們殺戮官兵衙役,你殺戮知縣父母,你和亂民們不是一路貨色又是什麼?”
果然不出柏欽若事前所料,知府大人借著這個棘手的問題大做文章了。
柏欽若反倒定下心來,他心裏清楚,就像他無權處斬陳榮君一樣,麵前這貪贓枉法的狗知府也無權將他處斬的,他揣摩,他若是不明不白死在這狗知府手裏,撫台大人俞廉榮不會不過問的。因此,他認定,麵前這狗知府不敢輕易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