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成做夢也想不到,一場經過四年準備、精心發動起來的反清起事會頃刻間敗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查賑委員手裏!他明明覺察到了自己的失誤,可在齊明達齊老爺、杜天醒杜師爺麵前卻死不承認。被朱仁甫朱大爺和鍾德亮架到齊老爺等人麵前時,他未等齊老爺、杜師爺開口,先自破口罵道:“姓齊的,姓杜的,今日這樁大業就毀在你們兩個混蛋糊塗蟲的手裏!當初謀劃舉事之時,我便說打出洪門旗號,言明反清複明大義,你們自作聰明,隻是不許!你們既有反心,卻又膽小如鼠,隻做假戲!現在倒好,真情一露,眾人便撒腿逃了!”
齊老爺甚怒,辮子一甩,捶胸頓足道:“若論混蛋糊塗,你阮大元帥便是天字頭一號混蛋糊塗蟲!當初你打出反清複明的旗號,人家便跟你幹了嗎?人家敢跟你幹嗎?事情倒壞在你過早的泄露了天機,把眾人嚇跑了!再一點,攻城之際,你指揮用兵也頗多失誤,攻破縣城後,你為何不把我洪姓弟兄收攏起來,迅速去對付縣大衙?為何隻和城裏的那幫官兵、義民糾纏,最後又亂糟糟地領著這幫不知底細的群氓到縣衙去?現在事情不妙,你卻又怪到我等頭上來了!”
阮大成又叫道:“攻城之時,你齊大盟主也站在帥旗之下,為何當時沒想到這一點?為何當時不把這番高論道將出來!”
齊老爺更氣,切齒叫道:“你這話是何意思?你是說我齊某人與官府串通,有意害你不成?事到如今,老夫明打明地告訴你,不論你如何推誘,隻要此事敗定,你我都是死路一條!我齊某人被問個斬罪,你阮大成也得被滿人的朝廷淩遲處死!你姓阮的大可不必這般糾纏不休了,還是早早料理後事為妙!”
這一番話,警鍾一般,驚醒了阮大成。
阮大成麵色鐵青,將雙劍拔出劍鞘,提在手上,反問道:“眾位說吧,咱們如何料理後事?撤出縣城,趕回清浦,跟著三和尚到海上為匪為盜,還是拚將一死,集結手下弟兄在這津口殺個痛快!”
齊老爺道:“我意不可再在此地久留,須盡快各自回家,收拾料理,外出躲藏,以免被官府抓獲,身首異處!”
阮大成一聽這話,當即將劍舉了起來,怒道:“此乃下下之策。就此作鳥獸散,四年基業毀於一旦,天理不容!再者,如此一來,幾千洪姓弟兄必遭大難!誰若再出此言,先受我阮某一劍!”
齊老爺大驚失色,訥訥不敢再言。身邊眾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敢插話。
沉默片刻,倒是那曠世奇才杜天醒又有了主張。
杜天醒問:“三和尚原先講定在我等起事之後趕來人夥,日子定在何時?”
阮大成道:“就是昨日,可這王八也未如約而來!”
杜天醒道:“海上行船,多有不測之事,許是因著風向、海流耽擱一天半日,也是常事,我想,他們還是會來的!”
阮大成想了一下,認可了杜天醒的分析。
杜天醒又道:“隻要三和尚手下二三百號人能殺到津口,事情或許會有轉機!事到如今,裏外一個死,我意咱們不忙撤出縣城,倒是可以趁這官兵未來之前,集結手下弟兄,拿下縣衙,砍了那姓柏的小子,等到三和尚進城,再圖大舉。進,我等可借朱建寧貪匿一事,繼續發難,一路攻往臨江知府,沿途招兵買馬,大肆宣講官府惡行,激起眾民反心。退,我等可和那三和尚合為一處,由清浦入海,轉入南洋,日後羽翼豐滿再舉大業……”
阮大成聽到此處,仿佛又看到了一線曙光,頓足叫道:“杜哥哥不必說了,這番話正是我要說的!就這麼辦吧!馬上集結人馬,拿下縣衙,砍了那姓柏的再作道理!”
身邊朱仁甫,鍾德亮並眾多弟兄紛紛讚同,當即分頭行動,召集還滯留城中各處的洪姓弟兄,準備攻打縣衙。
事也意外。攻下縣城之後,洪姓弟兄四下散開,有些人根本沒到縣衙門前來,而是持刀握槍殺富濟貧去了,故爾,洪姓弟兄未能顯出應有的聲威。眼下一經搜羅召集,竟有四五百之眾一下子從四處冒將出來。他們當中,許多人頗為發財,手上提著、肩上扛著、脖子上吊著不少花花綠綠的包袱、物件,聚到一起一片青紅紫綠。
阮大成心下又是一驚,暗自歎道:這等兵將,如何成得大事!他真想殺掉一兩個,鎮鎮這發財之風!然而,他又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他非但不能殺,還得鼓勵他們繼續發財才是。
眾弟兄大部到齊之後,阮大成站到茶樓門前的高台階上,大聲號召道:“弟兄們,縣衙院內,尚有賑銀六萬兩,且與我一同取將出來!眾位弟兄不要害怕,官軍尚未趕到,海上殺富濟貧的大豪傑三和尚馬上卻要進城,三和尚要會同我等反到臨江府去!臨江府還有幾十萬銀子等我們去取哩!弟兄們,殺呀!”
阮大成將那“殺”字喊出嗓門,便甩下身上的衣衫,赤膊上陣,跳下台階,一馬當先率著眾弟兄又往縣衙門口的空場上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