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劉氏嗚嗚咽咽隻是哭。
後來,陳老父母又好言勸道:“老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憂心忡忡!賑銀買米施粥,全由本縣一手操辦,花費多少,上麵是不會知曉的,即便知曉了,也無甚了不得。你想那朱知府匿了近兩萬,不也同樣犯了欺君之罪嗎?他豈敢查我?再說,我在津口任上已呆不了多長時日了,這次若再不撈點,日後哪還有這等良機?”
聽到這裏,錢二憨子完全明白了:原來這表麵上道貌岸然的陳老父母,卻也是個心狠手辣的貪官哩!朝廷撥下的賑災銀,他和朱知府竟敢合謀匿下四萬!這還了得!這不是要把縣裏的眾百姓往死裏逼嗎?他當即想到,要把這個至關重要的消息透給龍威鏢局朱大爺。
朱大爺早在年前就向他交待過了,要他隻管在陳老父母麵前裝癡裝傻,但私下裏要想方設法為洪門弟兄打探消息。他打探了幾個消息,對洪門弟兄都無大用,今日裏卻覺著這個消息或許會對洪門弟兄有些好處。想想歎,整日審賊問盜,威嚴無比的陳老父母本身也是個大盜,洪門弟兄不是可以借此把柄,大做一番文章嗎?若是大狀告到撫台老爺麵前,這陳老父母即便不被處斬,也會被拿人大獄的!如此一來,那些吃過陳老父母苦頭的洪姓弟兄,不就可以大出一口惡氣了嗎?
是的,得讓這老王八丟丟顏麵!這老王八也他媽的太不像話了!對治下的眾民百姓苛責極重,對衙內的公人衙役也刻薄得很哩!
一邊憤憤地想著,一邊直起腰準備開溜。不成想,立起身子的時候,忘卻了夾在兩腿之間的綢布燈籠。那夜偏又有風,一陣風起,燈籠被刮得翻了幾個身,像隻球似的滾遠了。他慌忙去捉燈籠,情急之下絆到了一塊磚石上,“撲通”一聲,跌了個踉蹌。
陳老父母臥房內當即赫然傳出一個威嚴的聲音:“誰在窗下?”
他轉身想逃,卻又知道逃不脫了,就直直地立起,臉孔癡呆呆地對著明晃晃的窗格子道:“小……小人錢二!”
窗子打開了,陳老父母鐵青的麵孔在房內燈燭的照耀下,活生生地浮現在錢二憨子麵前。
“怎麼回事?咹?深更半夜的,鬧出這等響動?”
錢二憨子一副憨直膽怯的模樣:“小的,小的有罪!小的小解時,把燈籠插在茅房牆縫上……一陣風,老爺是風,是一陣風,把燈籠吹到了地下,滾……滾到了老爺的窗下!小的……小的去捉,燈……燈、燈籠跑了,小的……小的又捉,燈籠又跑,小的……小的就……就摔倒了。”
陳老父母被錢二憨子逗樂了,破顏一笑,罵道:“蠢才!一個燈籠都管不好,還守什麼夜?防什麼賊?賊人捉了你也未可知哩!燈籠又沒長腳,如何會跑,蠢話!”
“回稟老爺,是……是風,是一陣風!”
陳老父母聽到錢二憨子急急地解釋,突然起了些疑心,心下暗道:這蠢才捉燈籠的時候或許聽到了什麼吧?要不,他為何老要解釋那一陣風?陳老父母做出一副笑臉,歎了口氣道:“唉!你們這些衙役差人,值更守夜也不容易!”
說罷,不知從什麼地方摸出了一塊約摸二兩左右的一條銀子,隔著窗子遞了過去:“這點銀子拿去買點什麼吃吃吧!”
錢二憨子大為感動,膝頭一軟,就要下跪,嘴裏還連連道:“謝老爺恩典,謝老爺恩典!”
“罷了!罷了!快把銀子拿去吧!回頭再到前院看看,大門插了沒有?火燭熄了沒有?切不可大意呀!時下鬧災,得提防歹人作亂!”
錢二憨子急步上前,取了銀子,又連連應道:“是的!是的!小人小心在意!小心在意!”
點了燈籠,回巡前院時,錢二憨子幾乎打消了向朱大爺報告消息的念頭。那塊拇指大小的條銀極本分地在他懷裏趴著,被他的皮肉焐出了一番溫熱。他的心頭也禁不住升騰起一番溫情蜜意,一時忘卻了陳老父母的許多壞處,記起陳老父母的許多好處。是的,陳老父母不壞哩,那一回……那一回在劉堡子拿賊時,被賊人砍了一刀,老爺還賞過他一副豬下水,雖說那豬下水已有了些異味,可畢竟是一副豬下水呀,畢竟是陳老父母差人送的呀……
若不是後來丟失了那塊銀子,若不是一大清早陳老父母一再追問,二憨子很快便會把夜間的事忘掉的。錢二憨子可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小人。
一大清早,老爺洗漱完畢,照例地在院裏閑走散步,錢二憨子卻發現揣在懷裏的那塊銀子丟了,正眼巴巴地四處尋找,被老爺迎頭撞上了:“咦,錢二,天都大亮了,咋還不回房歇覺!”
錢二憨子見迎麵立著老爺,嚇得手腳都不知往哪放了。他自然不敢說丟了銀子的事,隻是支支吾吾地道:“噢,噢,是老爺!老爺早!老爺早!小的就去歇覺!這就去歇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