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在那一次嗎,你向我談起了邪教?你說那些毛子們還向你們講,地球是圓的,像個大鴨梨!”
影子先生狡黠地笑笑:“我是講過,可我也是聽人說的,我老莫才不信那邪教哩!聖上和官府都不讓信,咱小民百姓敢信嗎?你借個膽子給我,我也不敢信哩!我說了,我莫義德身為大清人,死為大清鬼,素常最講究一個忠字、一個孝字,一個仁字,一個……”
阮大成氣得直咬牙,他恨不得立刻把這混賬的影子先生掐死!在這個不要臉的老無賴麵前,他實在是無計可施了!
同屬無賴之列的林三狗子也忍不住了,他上前揪住影子先生的辮根兒,把一隻硬實的大拳頭燈籠般地懸到了影子先生的禿腦門上:“我操你娘的臭屄!你老東西是要討打嗎?”
影子先生似乎膽子極小,似乎十分害怕,似乎不堪一擊,那燈籠似的拳頭往腦門上一架,影子先生便篩糠一般地哆嗦起來,繼而,竟憋足丹田之氣,極響亮,極尖利地嚎叫起來:“救命!救命!救命啊——”
那最後一聲啊字,音調拖得極長,仿佛能一氣拖到天亮似的。
阮大成們慌神了,他們怕這淒慘而響亮的呼救聲引來麻煩,哪裏還敢真打?
“別嚎!別嚎!沒人打你!”
“再嚎便真打了!”
那影子先生卻還是不依不饒,堅定而頑強地叫個不休。
無可奈何,阮大成和林三狗子隻得撲上前去,用手去捂他的嘴。
影子先生拚命掙紮,先是把一個長凳踢倒了,繼而,又把一個自用的夜壺蹬翻在地,大半壺陳尿四處流溢,搞得滿屋騷臭。
然而,頑固的影子先生終於被按倒了,終於被捂住了嘴。
正要鬆一口氣的時候,垂頭一看,又發現了新的麻煩:倒在地上的影子先生開始抽顫起來。四肢抽顫的同時,那粘糊糊的白沫、鼻涕從他的嘴角、鼻孔裏流了出來。
——影子先生“死”過去了。
於是,又是手忙腳亂地一陣掐捏。
影子先生活過來之後,依然心甘情願地躺在尿汪中不起來,他張了張嘴,自由自在地吸了幾口氣之後,又做出了一副準備嚎叫的樣子。
阮大成連忙欠下身子道:“先生莫叫,我們……我們不會打你的!我們是求先生為我們弟兄幫個忙!我們絕無欺侮先生的意思,先生請起來,請起來說話!”
影子先生從地上爬了起來,嘴裏咕咕嚕嚕地道:“你們求人,卻也要講究個求人的方法嘛!咋能把人往死裏整哩!我莫義德在這世道上好歹也混了五十餘年了,還真沒見過這般求人的哩!”
“先生說的是!先生說的是!”
影子先生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大腿往二腿上一架,幹瘦如柴的手捋著下巴那輕煙一般的胡須道:“一進門我就說了,對那邪教,我也恨著哩!可是,這證我卻不能作!作這證便要擔風險哩!你們哥兒幾個也不是不知道,官府對邪教恨著哩!倘或我作了證,雖說是證死了傑毛子、李毛子,可也證死了自己哇!若是被枷了號,我這老臉可上哪兒擱?”
阮大成馬上明白影子先生的意思,柔聲細氣地道:
“是的!是的!先生說的是!不過,隻要先生肯幫忙,我們也不會讓先生白幹,我們孝敬先生八十兩銀子!”
影子先生不屑地搖搖腦袋:
“銀子?嘁!銀子算他娘的個球!八十兩銀子,八十兩……”
“一百兩!我們出一百兩怎麼樣?”
林三狗子道。
影子先生隻搖頭,不說話。
阮大成狠了狠心:
“一百五十兩,我們出一百五十兩,求先生幫個忙吧!”
影子先生歎了口氣,似乎是無可奈何:
“唉!真沒辦法!你們哥兒幾個這麼求我,我要再說不幫忙,也真是不仗義了!罷!罷!罷!這一回,我豁出去了,拚著一個死,也到那津口縣大衙走一趟,證死那傑毛子和李毛子!”
“謝先生!”
影子先生很謙恭地道:
“不謝!不謝!明日一早,把那一百五十兩銀子送來就行。其實呀,銀子不銀子的,也是笑話,不值一提!不過,我要不收下你們哥兒幾個的銀子,你們心裏也不踏實,我就老著臉皮做一回食利小人吧!唉,沒辦法!沒辦法!”
影子先生連聲歎氣,好像吃了很大的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