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成斷定自己是中了杜天醒的圈套!他們——他們果然是要敲詐他的銀子!他上了他們的當了!
既然如此,索性痛痛快快地罵將一頓吧!反正,罵也要被敲,不罵也要被敲,便罵上一回又有何妨!
阮大成遂怒斥道:“滿人無道,煙塵四起,舉國百姓於倒懸水火之中,爾等滿人之狗,不思救民救國,興複大漢江山,卻蠅營狗苟,經營雞鳴狗盜之業,難道不覺羞慚嗎!古人雲:胡虜無百年之運,當今滿人盤踞中原已一百七十八年耶,其滅在即,試問爾等滿人之狗在滿人滅絕之日,何以安身?何以自存……”
阮大成滔滔不絕,還要罵下去時,卻不料,齊老爺又換了一副麵孔,擊節叫道:“罵得好!果然大豪傑也!”
阮大成怔住了,他不知道齊老爺講的是正話還是反話。
齊老爺卻離座方起,疾疾地走到阮大成麵前,肉滾滾的手按定阮大成的寬肩頭,誠摯地道:“阮家兄弟如此英雄義氣,齊某我就放心了!”
阮大成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齊老爺是做了一場假戲!
阮大成長歎了一口氣,苦笑道:“大人害得我好苦哇!”
齊老爺道:“我倒不是存心捉弄你,而是被迫而為之!當年在桂平任上,我受這‘謀反’二字的牽扯,差一點兒掉了腦袋,今日裏哪敢不小心謹慎呢?阮家兄弟千萬不要介意!”
阮大成道:“大人放心,小的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市井小人!隻是大人既然早有反滿之心,總得有一幫勢力,方可成其大業。小的今日來拜,便想和大人談談會盟之事。”
齊老爺道:“會盟的事,杜天醒已與我說了,我是極讚成的,成大業者,必得廣招天下豪傑,廣納天下賢士。隻是要我加入洪門,需要依我幾樁事!”
“大人請講!”
齊老爺道:“你我兄弟,不要言必稱大人!這倒顯得生分了哩!”
齊老爺在沒做帝王之前,懂得如何謙恭——那劉玄德劉皇叔在立業之前,不也和手下人稱兄道弟嗎?這是大人物的韜略做派,齊老爺懂。
阮大成當即改了口:“倒是哪樁事兒?請齊哥哥講。”
齊老爺道:
“頭一樁,洪門會中之事,樁樁不得瞞我,欲辦何事,須得經我首肯——這倒不是我想如何風光,而是為著謹慎,以防泄露天機,招惹滅門殺身之禍。和諸位相比,我未見得如何高明,可卻是在滿人的官場上混過一些時日的,知曉一些內情。”
阮大成想了一下,認為齊老爺講得有道理,遂點頭應允道:“這一樁便依著哥哥!”
“第二樁,需改變洪門會規——乾隆五十二年,朝廷抄出了洪門密章,香堂會簿,一些暗語已經暴露,今日不可再予通行,否則,遺患無窮!廣東梅縣洪門起事失敗,便與那暗語的泄露有關。”
阮大成驚歎道:“好!極好!哥哥不愧是做過知縣的,端的高明!”
齊老爺十分得意,又探過那隻花白的腦袋道:“第三樁,焚掉香堂會簿,再也不要將洪姓弟兄的姓名形之於紙墨,以免被官府一網打盡,洪姓弟兄之間,還須減少聯絡,以數人聚小夥,以小夥而聚大夥,擔當聯絡之人,須得十分可靠!”
阮大成未假思索便道:“這一樁也依著哥哥!”
“第四樁,收起洪門大義,不言反清複明,以免嚇退眾人。”
“這一樁杜哥哥講過的!”
齊老爺道:“這就行了,依著這幾條,咱們可暗下裏加緊動作,打下根基,聯絡天下豪傑,尋機起事!屆時,我齊某出人出錢,和爾等一起密置刀槍,打將出一個大漢的天下來!”
阮大成興奮至極,叫道:“到那時,大明光複,咱們都是開國功臣,憑哥哥的學養,說不準便是個首輔、宰相哩!”
齊老爺淡淡一笑,沒有應答。
齊老爺有帝王之相,貴及天子,要君臨天下的,一個首輔、宰相便能滿足了嗎?齊老爺不讓阮大成再提什麼反清複明,其中也含著自己要做皇帝的意思,若是真的抬出個朱家的皇帝,齊老爺這皇帝還做得成嗎?
齊老爺心下一動,想把“算破天”給他相麵的事說一下,提醒阮大成注意到一個齊姓開國之君的確鑿存在。然而,話到嘴邊,齊老爺又忍住了——時下談這個還太早,鬧得不好要掉腦袋的,即便不被官府殺掉,也得被洪門中的弟兄殺掉,這不是鬧著玩的!
於是,齊老爺搖著長腦袋,謙遜地道:“哪裏!哪裏!我等弟兄集於洪姓門中,原為天子無道而替天行道耶,原為解我民眾於水火倒懸,個人功名前程、身家性命倒在其次!”
阮大成不禁肅然,由衷地讚道:“齊哥哥雄才大略,亮節高風,兄弟欽佩至極!”
這一日,阮大成很滿足。
這一日,齊老爺也很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