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3)

老爺威嚴而客氣地把阮大成往廳內的桌旁請,待到那阮大成在桌邊坐定,老爺便舉了舉手,招呼家仆上茶點,沏香茶。

老爺喜歡打威嚴的手勢,不願講不威嚴的廢話,老爺懂得威嚴的藝術。

在等著沏茶的當兒,老爺開始認真打量阮大成了,他首先要弄清楚,這阮大成身上有無帝王之氣。

兩隻細小的眼睛從自己高且直的鼻尖下離開,先盯住了阮大成的胸脯子;胸脯子不錯,寬且厚,城牆一般,那城牆上包裹著淡青色的雲紗。眼光上移,瞧見了一截絕好的脖子,粗且壯,迎著老爺目光的部位被垂下來的寬下巴擋住了;脖子上汗津津的,青筋蚯蚓般現著。再往上看,便是臉孔,臉孔瘦長,像個……像個……像個成色不好的青冬瓜,眉毛倒是很濃的;兩眼大而有神,麵色紅亮,而鼻子……鼻子不行,肉乎乎一團,像個掏了兩個洞的小肉球;那麼,再瞧瞧耳朵——耳朵很重要,和鼻子——也就是中嶽一樣重要,為帝王者耳大及肩哩!阮大成的耳朵不行,小且厚,幾乎沒有什麼耳垂。還有天庭——天庭便不用看了,天庭再好,這阮大成也做不成帝王的!

齊老爺放心了。

這時,兩個家仆端著茶點、香茶來到了桌前,恭恭敬敬地將茶點盤子放在桌子正中,又在齊老爺和阮大成麵前的桌上各放了一杯茶水,無聲無息地退下去了。

齊老爺手一伸,做了個請茶的姿勢。

阮大成端起香茶,呷了一口,忍不住道:“大人!在下阮大成久聞您的大名,早想登門拜望,隻是一時無有機緣,今日方得天醒兄從中引薦,終於得見大人,實可謂三生有幸嗬!”

“唔!唔!”

老爺的鼻音不錯,深長而厚重。

“天醒兄原先說定,要與在下一起拜望大人的,後來被清浦李師爺請去了,便沒有來成!”

“唔!唔!”

老爺的鼻音愈發厚重起來。

“天醒兄讓我帶了一紙親筆給大人您,還請過目!”

阮大成恭而敬之地將一封信劄遞到齊老爺麵前。

齊老爺一目十行地看畢,把信放在桌上,長長噓了口氣道:“知道了,天醒早已把你老弟的事和我說了,我也想著要見你一見呢!天醒誇你老弟仗義疏財,胸存大誌哩!說你老弟當得起當今大豪傑之號哩!”

阮大成早已被齊老爺的威勢鎮住了,誠惶誠恐地道:“不敢當!不敢當!天醒兄溢美過甚了!”

齊老爺笑道:“這有何不敢當的!天道不明,為一世豪傑者必得替天行道,解民於倒懸,救民於水火,敢行其事,必敢當其名嗎!”

阮大成知道麵前這位進士大人仕途失意,對朝廷不滿,早有反心,再加上行前杜天醒又向他交了底牌,自知說話不必遮遮掩掩,遂借題發揮道:“解民於倒懸,救民於水火,非一人可為也!大人聖明,想必對那滿人朝廷的暴虐無道知曉得更多,當今當世,置我民眾於水火之中者,滿狗之朝廷也!欲救我民,必得鏟平這滿狗的朝廷!而欲成其事,必得開民智,醒民心,群起反之……”

阮大成的話隻說到這裏,齊老爺便坐不住了,老爺虎著長馬臉立即起來,以掌擊案,怒喝道:“大膽!謀反謀到本老爺府上來了!你知道本老爺是什麼人嗎!本老爺世代沐浴浩蕩皇恩,二十四歲為舉子,二十九歲賜進士,聖上聖明,三十歲上便賜本老爺為一縣之令!本老爺會和你們這等匪賊一同謀反嗎,瞎了你的眼睛!”

阮大成心中有底,冷冷一笑道:“大人休得動怒!對大人的底細,在下還是略知一二的。大人說得固然不錯,大人確鑿沐浴過浩蕩皇恩,確鑿做過桂平知縣。然而,大人不也坐過滿狗的大牢嗎?大人不是差一點兒被處個斬監候嗎?”

齊老爺依然怒氣衝衝道:“這又怎樣?為臣當盡職、盡責、盡忠!聖上賜死,臣不得不死!本老爺即便即刻赴死,亦不能反叛朝廷!”

阮大成猛然立起,冷冷道:“好忠臣也!既然如此,在下告退!”

齊老爺陰森森地道:“怕沒有這麼輕鬆吧?我這齊府好進不好出哩!倘或本老爺不放你走呢?倘或本老爺把你扣在府上,出首告官呢?”

阮大成吃不住勁了,一瞬間他幾乎懷疑自己受了杜天醒的騙,中了杜天醒和齊明達共同設下的一個圈套。

然而,事已至此,卻也不好退縮,做好漢便要做到底,一軟下來,事情恐怕會愈發不可收拾。

阮大成複在太師椅上坐下,故作輕鬆地笑笑道:“不走也好。隻要大人瞧得起我阮某,我便在府上小住二日也無妨。隻是大人出首告官怕談不清哩!舉我謀反,誰人為證呢?大人多年為官,難道不知律例之中還有反坐一條嗎?”

齊老爺一怔,緩緩地坐了下來,思慮了片刻,換了副麵孔道:“你謀反是確鑿的!然而,本老爺可以不舉,隻是你得多少破費兩個!聽說你在南邊弄了不少銀子,本老爺不問你多要,多要便是訛你了,你就送上三千兩與本老爺,如何?須知,謀反是要淩遲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