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傷使人瘦,心病最害人。細君公主病倒了,豐腴的身體成為了一把骨頭。昆莫親自來看望過幾次,令本國巫師作法,禱告上天,還讓國內最好的大夫為細君公主治療,但細君公主終究沒有熬過這一場大病,吟誦著曆史上第一首邊塞詩:“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托異國兮烏孫王,穹廬為室兮氈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居常土思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慢慢閉上眼睛。
無巧不成書,細君公主病死烏孫的這一年,匈奴烏師廬單於突然駕崩,其季父、烏維單於之弟響犁湖繼位。更令人費解的是,響犁湖單於禪單於之位不過一年,也莫名其妙死去,其弟左大都尉且醍侯繼承大統。此外,奉命西遷的渾邪王醍醐之攣也憂鬱而死。且醍侯單於封醍醐之攣長子攣布寧肯為渾邪王,繼續統轄本部兵馬,與西域王亞力甲、右賢王紮木提駐守西域,以威懾諸國,擴大匈奴在西域勢力範圍,與漢室抗衡。
漢武帝再次遣使為烏孫國王昆莫送來了解憂公主,並把昆莫次子人質帶回長安。
匈奴,先單於烏師廬雖在位三年,漢匈之間未有戰事,烏師廬聽從大臣之言,一方麵,增兵西域,以期穩固後方。另一方麵,則休兵罷戰,與民生息,但卻不忘操練騎射之術,固強民族之本。這使得匈奴在連遭重創後,得到喘息,恢複了一定的國力和軍力。響犁湖單於在位一年,幾乎不可能有大作為。且醍侯單於在位七年,是漢匈西域爭奪戰最為激烈的時期。
4
公元前103年,漢武帝寵妃李夫人之兄、中山(今河北定興)人李廣利(昌邑哀王(劉髆)的舅舅,被封貳師將軍,將兵六萬,遠征大宛。這是一件令人震驚的大事,其原因,大致是漢武帝喜好大宛之汗血馬(重建上林苑,喂養天下名馬。)而在漢武帝心中,征服大宛就等於征服了整個中亞,帕米爾和蔥嶺以東的部落和小國自然會被深度震懾,進而歸附和投靠——二者兼得,宣漢威於域外。
對漢武帝遠征大宛持反對意見的不在少數,但誰也沒能阻止這一次耗時最長,損失最大遠征。當李廣利龐大的隊伍消失在了鹹陽以西的群山之中,高高的秦嶺像是一道天然屏障,封擋了長驅直入的西風。到隴西,過令居(蘭州),迎麵的河西走廊,匈奴人隻能在“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的悲歌聲中回味和悲痛。
武威、張掖、酒泉以北的流沙地帶(今內蒙額濟納和阿拉善高原),老子騎青牛隱沒的地方,周穆王執白圭玄璧以見西王母的經由之路……在武威郡,站在天梯山上,背對遠山羌人,看著北邊沙漠,李廣利若有所思,想起典籍中的種種記載和傳說,不由得心生萬千感慨。而轉身眺望的西域,像是一個遙遠的誘惑,又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
五天後,李廣利兵至玉門關,這個設立多年,隻有關隘而沒有城池的荒漠高牆,將整個漢王朝圈在鹽澤之外的河西以南地區。
大宛國王毋寡聞聽漢軍已過樓蘭、鄯善、精絕和姑墨,直奔鬱成(今烏茲別克斯坦集延東)而來。主戰大臣說:我大宛之地大物博,且有猛將煎糜,控弦之士十萬,何懼漢軍!主和者則道:“漢室雖勞師遠征,但曆年以來,屢敗匈奴,今西域之地,盡入掌控,倘若有他國幫襯,必定不懼漢軍。而四邊皆是臣服漢室之國,何以保全?”主戰大臣又說:“康居乃我姻親之國,有騎兵三十萬,隻要大王修書一封,想來康居王斷不敢拒絕,並派兵增援。”主和的辯駁道:“康居距我之遠,待其帶兵來到,恐我大宛早已灰飛煙滅矣!”
大都尉阿奇木馬道:“大宛為西域大國,倘若不戰而降,豈不令諸國小看,日後,我大宛如何在此立足?”然後轉向國王毋寡道:“臣以為,以我大宛之實力,足可擊逐來犯之賊!”大將軍煎糜也道:“漢軍勞師遠征,於西域一無所知,況我大宛人才濟濟,將勇兵強,何以懼之?”阿奇木馬激奮道:“當懲罰輕慢及主降之臣首奴榻,以振我士氣!”煎糜附和道:“奴榻為相國,不思國政,不慮久遠,而獨賣國,不斬之,難以鼓舞兵眾!”
說完,便氣呼呼地朝著相國奴榻在大步走了過去。毋寡見煎糜氣勢洶洶,一副要將奴榻就地正法的樣子。猛地拍了一下貢案。煎糜停了腳步,憤憤剜了奴榻一眼,回到自己位置。這時,一直臉帶微笑,不急不躁的相國奴榻出列道:“戰則百姓苦,和則避兵禍。以我大宛國力,贈與漢室數匹良馬,並遣太子至長安為質,原本不是什麼大事。大王可見烏孫乎,既得漢公主,又有漢庇護,一舉兩得,何不為也?”奴榻正要說下去,隻聽得毋寡大聲道:“本王主意已決,豈有將國之寶物拱手送人之理?漢軍勞師遠征,孤軍深入,我大宛精兵十萬,再延請康居王派兵增援,必定可使漢軍就此葬身也!再有言和者,立斬不饒!”
群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見毋寡主意已決,誓要與漢軍決一死戰,也就趕緊收了嘴巴。毋寡看看大將軍煎糜,語氣沉緩地道:“今漢軍壓境,全城兵馬,悉由將軍節製!”煎糜聽了,當即俯首道:“大王放心,臣當全力以赴,抗拒漢軍,保我大宛!”毋寡說:“成敗在此一舉,國之安危,全係將軍一人,請將軍以大宛為重,以我臣民性命為重!”
毋寡竟然站起身來,向著自己屬下大將軍煎糜抱拳躬身,煎糜急忙跪地答道:“煎糜萬死,也要保我大宛安然無恙!”
正說間,有人來報:“漢賊李廣利前鋒兵馬已過疏勒、溫宿西城,至鬱成,全軍疲憊難當,所剩不過十之其三。”煎糜嗬嗬大笑道:“鹽澤之地,眾國雖多,但多懼我大宛良馬強兵,不敢接濟而致。”
奴榻,道:“鹽澤天險,救我大宛也!”毋寡聽奴榻說如此之話,當即怒道:“相國之言,乃辱嫚我大宛!此次不與爾計較,倘若再有此等言語,必割鼻斬舌!”奴榻誠恐道:“臣下不敢!”
到達鬱成的李廣利大軍,途徑鹽澤之地後,因方向不明,士兵缺少沙漠之地的作戰與生活經驗,沿途的鄯善、高昌及精絕、且末、溫宿等國迫於匈奴及大宛在西域的勢力,不敢接濟漢軍水糧。漢軍饑渴難耐,大部分死在鹽澤中。到鬱成,原先六萬軍馬,剩餘不足一萬人。
站在胡楊林中,李廣利悲從中來,神情沮喪道:“至鬱成尚不可成功,何況都貴山城乎?”旋即對身邊副將說:“即刻派人上報皇帝,曰:道遠而乏濕食,且士卒不患戰,患饑。人少,不足以拔宛。特請陛下準返!”
急報一路奔馳,一站又一站,飛過荒漠戈壁,叢林大河,送到未央宮內,漢武帝勃然大怒,曰:“大宛乃西域螻蟻之國,我大漢天威,不拔便令眾小鄙夷!”鄧光道:“大宛道遠,鹽澤之地,兵馬難行,我漢雖圖而不可控,徒勞無益。且匈奴未滅,再征大宛,徒勞無益也。”漢武帝聞聽,大聲斥責道:“老兒之言,喪我誌氣!”說完,便令護衛將鄧光拖了下去。鄧光猶自喊道:“陛下,陛下,與民生息,將養國力,他日再圖不遲!”
漢武帝見鄧光猶自呼喊,愈發氣急,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大聲說:“將此賊立斬於朝門之外,以儆效尤!”劉徹怒氣未消,大聲對陳澤道:“速帶我隨身佩劍,至玉門關,若有敢進一步者,立斬!”陳澤跪接,諾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