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匈奴22(3 / 3)

大風驟停,天空複又麗日朗照。眼前豁然明亮,剛才的風暴像是一場白日夢魘。趙破奴站起身來,看看裸露的伸臂和大腿,除了一道道傷痕和血跡外,竟然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趙破奴憑著記憶,向著與暴風相反方向,大步奔行,腳步趔趄,身上滿是血跡和傷痕,襤褸的衣衫,就像是一個從戰場中死裏逃生的人。趙破奴四下張望,尋找部隊。走了好久,才看到一些灑落在戈壁上的盔甲、糧食籽粒、硬弓及羽箭。

日光漸漸西斜,走到原來地方,將士及軍馬早已不見蹤影,隻有笨重的武剛車,七倒八歪地躺在原地。走到折斷的沙棗樹旁邊,趙破奴從厚厚的積沙中挖出盔甲,正在尋找長矛和佩劍時,忽聽一陣呐喊,一彪人馬自不遠處的沙丘之後,舉著長刀,向他衝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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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破奴雙臂被芨芨草繩索緊緊綁住,蒙了眼睛。放在馬背上,疾馳數個時辰,帶回匈奴單於庭。匈奴侍衛將趙破奴從宮外推搡到單於殿中。看到趙破奴的狼狽,匈奴臣僚大笑不止。

巫師布賴對烏師廬單於言道:“此人乃是漢之浞野侯趙破奴,此人曾與公孫賀擊殺我數千人,俘獲我貴人數十,罪大惡極。”烏師廬眨眼看著趙破奴,以稚嫩的聲音喝道:“漢賊,殺我將士,乃惡人!”

骨都侯提疆怒聲道:“漢賊趙破奴,見我單於不下跪?”趙破奴仰麵哈哈大笑,聲音極其遼闊刺耳。轉身看著比自己矮小的提疆道:“匈奴禽獸,要你趙爺爺下跪,除非爾等臣服我大漢,本侯爺可在吾皇麵前說個好話,饒恕爾等不死!”

布賴走上台階,至烏師廬單於耳邊,小聲說:“不如先將此人關押起來,等商議妥當之後,再行定奪。”烏師廬單於點點頭,大聲對獨立大將軍紮布道:“暫且而將此漢賊關押石牢,稍後再行定奪。”獨立大將軍紮布聞聽,應聲遵命,便招呼侍衛,將趙破奴押了下去。

烏師廬單於咕嚕著小眼睛,看了看兩位骨都侯和巫師,眼睛裏盡是征詢。巫師布賴麵朝烏師廬單於道:“趙破奴雖然桀驁不馴,口出狂言,然其乃猛將,於漢國情及行兵布陣,諳熟於心。當前,我正當用人之際,倘若使之為我所用,必定如虎添翼。”

醍醐羊道:“巫師之議,未嚐不可,然漢將多難馴服,未必為我所用。”右骨都侯提疆則道:“不然也,昔中行說、趙信是漢人,在漢封爵為侯,至我,也為盡心用力。趙破奴父子雖難馴服,但待之以利,且優於漢,未必不會全心於我。”布賴也說:“昔匈奴降漢者,如前裨小王趙信、敗走單於於單、新近而去日逐王醍醐裏克、左穀蠡王紮買提等人,至漢後,皆封為侯,雖不輔政,但有封地、府邸及俸祿,我泱泱之國,何以不如漢之能容人也?”

因了巫師布賴的建議,匈奴未殺趙破奴,三年後,幼年流浪於匈奴,對匈奴地理及風俗極為熟稔的趙破奴脫身歸漢——趙破奴,山西太原(今太原附近)人,公元前121年,為鷹擊將軍,從征匈奴右地(今甘肅西部、祁連山一帶),斬匈奴速吸王,俘稽且王、右千騎將及王子王母等3000餘人,封從爆侯。後因罪失侯。前111年,率萬餘騎出令居(今甘肅蘭州附近),行數千裏,至匈河水。公元前110年,西漢因樓蘭攻劫漢朝使節,梗阻絲路,派趙破奴率軍數萬人攻破姑師,因功又封浞野侯。前104年,趙破奴率兵2萬北擊匈奴,至受降城400裏之地被圍,因尋水遭匈奴伏擊被俘。公元前100年,與其長子從匈奴中逃歸。

趙破奴及其子在匈奴三年,而匈奴沒能安心。一方麵,此時,趙破奴已經看到了匈奴難以挽回的敗勢,另一方麵,家眷在長安,恐被誅殺。公元前108年,趙破奴帶漢兵長驅五千裏,直至羅布泊地區的樓蘭國和今吐魯番地區的車師國。在西域,監禁樓蘭王,打敗車師王,再次連通絲路,確保了西域諸國與漢使節的往來安全。公元前92年,漢宮“巫蠱案”爆發,趙破奴及眾多將領遭受牽連,被漢武帝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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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04年,西域諸國紛紛脫離匈奴汗國,攀附勢力漸強的西漢,康居、大夏、身毒、條枝也先後與西漢建立聯係;西南的兩越和穢狢被漢軍擊敗,與漢結盟,或成為漢郡。整個河西走廊亭幛遍布,城牆巍然。漢之武功威德,遠播四海,匈奴版圖,日益萎縮。

同年,漢武帝派李廣利遠征大宛。消息傳到匈奴,巫師布賴向烏師廬單於進言道:“漢派貳師將軍遠征大宛,其必再經河西或賀蘭山、居延,倘大宛屈服,漢之威力及軍力,在西域遠勝於我。屆時,我便四邊受製,猶如手腳被縛,後庭失陷。需早圖良策,保西域平安。”

烏師廬看看布賴,再看看其他臣僚,一臉茫然。醍醐羊道:“為今之計,我需增兵西域,宜速令右賢王紮木提與新任渾邪王醍醐之攣將兵向西,與西域王亞力甲兵合一處,以威懾烏孫和月氏,扼車師要津,征呼揭、於闐、安息、杅罕諸國,鞏固我之後方基地。”

提疆和布賴躬身向烏師廬道:“西域形勢嚴峻,刻不容緩,請陛下早作部署,以免錯失良機。”烏師廬單於見沒人吭聲,便道:“兩位骨都侯盡快照此辦理,以拓疆域。”眾臣齊聲道:“謹遵大單於之令。”

匈奴這一舉動,拉開了與西漢爭奪西域的序幕。張騫鑿空西域的功績再次彰顯——他的西域之行,不僅破除了公元前139年前那些關於西域的神話般的傳說,而且敞開了中國的另一隻眼睛,從皺褶的中原地帶,瞭望到了西域之綿延雪山、綠洲和盆地,乃至中亞綿長的草原、河流和山脈,打通了古中國與古羅馬之間的萬裏視野。

張騫是繼亞曆山大大帝之後,第一個與中亞細亞親密接觸的東方人,他的眼界和勇氣,功業和的偉績,在西漢對匈奴作戰當中,發揮了無以倫比的作用。法國曆史學家F·-B·於格和E·於格叔侄《海市蜃樓中的帝國》一書說“他(張騫)的外交成果統計是令人失望的,但他揭示的新鮮事物則具有極其深刻的意義。……他親眼目睹的一切,確實應當納入到人類那最悠久和最神奇的共同信息庫,也就是中國的斷代史……張騫無疑掀起了一場‘文化革命’。他揭示了一個外部世界的存在,至少是這個世界所包括的多樣性、遼闊的範圍和內在的潛力。”

當然,彼時匈奴也看到了這一點,或者說張騫成功出使西域對自身的危害性——就像是一個密不透風的城牆,千百年來無人攀上瞭望,城牆後的一切都要靠想象和臆測,對緊鄰匈奴的現實背景也是一團迷蒙。而張騫的穿越和勘察,使得匈奴就像是驟然打開的窗口,一目了然,且清晰無比。漢武帝及衛青、霍去病等人對匈奴的成功之戰,個人的武功謀略倒在其次,最大的支撐卻都來自於張騫在匈奴及出使過程中所獲得的那些信息。

由此,可以說,匈奴的失敗是對張騫的縱容,他們沒想到一個人可以對一個民族和帝國產生如此之大的影響力和破壞力。

匈奴巫師布賴、骨都侯對烏師廬單於的建議,是明智之舉,切中要害。

接到單於詔令,右賢王紮木提即刻拔營起寨,帶著本部人馬,自居延與漢武威郡交界處梭梭森林一帶,踏著漫漫黃沙及堅硬戈壁,向西域進發。渾邪王醍醐之攣則在原地徘徊,不願舍棄原駐牧地。巫師布賴聞報,麵見烏師廬單於,建議再發詔令,敦促渾邪王快速向西轉移,以與西域王亞力目、左賢王紮木提兵合一處,壯大匈奴在西域的兵力及威懾力,最大限度阻止西漢在西域的征服和拉攏滲透,並實施有效的轄製和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