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3)

全國給毛主席治喪持續了九天,我們池家莊子也持續了九天。我們一天三次磕頭,三次燒紙,紙灰鋪滿了大隊部院子,把我們每個人的膝頭都染成了黑的。直到九月十八號北京給毛主席召開了隆重的追悼大會,我們知道這是給毛主席出殯了,於是才停止了磕頭燒紙,才把靈棚拆了,才摘下了袖箍與胸花。

再以後,我們聽到中央傳達了毛主席的臨終囑咐:“按既定方針辦”,又聽說毛主席對華國鋒講過:“你辦事,我放心”,身為老百姓的我們也就放心了。

但地震仍然在威脅著我們。池長耐幾次在社員大會上講,他去公社開會,上級要求在英明領袖華國鋒主席的領導下,一方麵繼續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一方麵提高警惕,隨時防備地震發生。他說,眼下天氣涼快了,大家一般不到麥場上攀夜了,在這種情況下,更不要麻痹鬆懈,一定要把防震抗震的弦繃得緊緊的。特別是夜間,誰也不準在屋裏睡覺,一定都到防震棚裏。

但奇怪的是,池長耐在會上講防震講得厲害,可是對我這個地震測報宣傳員卻沒做單獨的敦促。在這時候,我已經重新振作,又認真履行起自己的職責了,每天都仔細做好幾項觀測,每天都向池長耐彙報一次。因為蘿卜花的緣故,我不願再去他家,一般都是到大隊部找他。然而我發現,在我彙報的時候,他卻聽得心不在焉甚至厭煩。有一次還沒等我開口,他竟揮著手對我道:“行啦行啦,沒有事就不用一天一找我啦!”

池長耐的態度讓我滿腹狐疑。我想,這是怎麼啦?是記恨我姐夫的那次冒犯?還是發現了我和蘿卜花的私通?如果是前者,那池長耐便是小肚雞腸;如果是後者,那我就死定了。

我最擔心的是後者。但想來想去,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如果池長耐真地發現了我跟他老婆有了事,他決不會僅僅表現出冷淡和厭煩,軒然大波早就攪起來了,他會馬上要了我這條小命。別看他平時亂搞女人不把蘿卜花當一回事,可自己的老婆真叫別人睡了,他起碼會覺得個人的權威受到了挑戰,會施行嚴厲報複的。

排除了後者,那便是因為我姐夫的原因了。想一想當時的情景,也真是夠池長耐難堪的,他大概自從當幹部以來還沒挨過任何人的拳頭。但話又說回來,他的的確確把我姐睡了,我姐夫捅他兩拳也情有可原。

現在的問題是,我姐夫把婁子捅下了,我用什麼辦法來彌補呢?我不能眼看著我和池長耐的關係這樣冷下去,這將對我的前途十分不利。讓我姐姐回來一趟,問問池長耐到底是什麼原因?可我姐姐自己回不來,因為我姐夫很可能又會跟來。去給池長耐送禮?可我家又實實在在拿不出像樣的禮品,更拿不出錢來。

我自己遲疑不決,便想把這事說給爹娘聽聽,讓他們拿一拿主意。不料,那天我和我爹收工回家,卻發現我娘正在家裏哭得涕淚交流。

我嚇了一跳,急忙問她怎麼啦,我娘拍著巴掌哭道:“毀了呀!毀了呀!咱家毀了呀!”

我爹的臉頓時變了顏色,我心裏也怦怦直跳。我們爺兒倆一起追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娘擦一把鼻涕眼淚,才向我們說起了緣由。原來她這天下午在街上納鞋底,聽一塊兒做針線活的女人講了一件事情:池長耐新近同意了兩個人上大學,一個是葉從紅,一個是他的本家堂侄池學春。

我爹說:“他們上就上,隻要不礙了咱家喜子就行。”

我娘說:“怎麼不礙?人家說了,從紅是五年之後,池學春是七年之後。人家把咱家喜子剔出來了呀!”

這消息像晴天霹靂,一下子將我劈倒了。我癱坐在小板凳上說:“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我娘說:“我剛聽了也是不相信呀,就問人家到底聽誰說的。人家說,是從紅的娘親口向人講的,這還假啦?”

看來這消息是真的了。我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說道:“這可怎麼辦?天天盼,年年盼,最後盼來這麼個結果……”

這時我也想起,自從毛主席去世後,村裏每當來了上級幹部需要做飯,都是讓葉從紅去的。葉從紅一定是步了我姐的後塵,和池長耐搞上,然後便把上大學的名額搶去了。

我娘說:“咱把喜子他姐都搭上了,弄得她人不人鬼不鬼的,可到頭來還是不行……”

我爹跺著腳說:“咱去找從紅他爹問問,她憑啥跟咱喜子搶?都是本家,一個爺爺的叔伯兄弟,怎麼能下這樣的毒手呢!”

我娘說:“是應該問問!喜子,咱們走!”

我想,也真是應該當麵責問他們。尤其是應該問一問葉從紅。她整天見了我哥長哥短的,小嘴甜得賽蜜糖,怎麼能幹出這種損人利己的事呢?

我們一家三口便去了後街,氣昂昂走進了葉從紅的家門。

他們一家五口正在院裏吃飯,見了我們,一家人都有些吃驚。葉從紅大概已經猜到了我們的來意,竟扔下飯碗,跑到屋裏去了。

我堂叔堂嬸站起身來,帶著尷尬的神態給我們讓座。

但我們不坐。我們就冷冷地瞅著他們。

我堂嬸結結巴巴地說:“哥,嫂子,你們有事?”

我娘說:“當然有事,事比天還大哩!我問你,你為啥讓你閨女頂了俺家喜子?”

我堂嬸裝起了糊塗:“俺小紅頂了你家喜子?頂他幹啥?”

我爹說:“幹啥?上大學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