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鳳笑了笑，斜望著芒芒，假裝生氣地說：“那好，你走吧！我專找人多的地方去。我才不怕他們哩！”
芒芒急道：“別走別走！我知道你什麼也不怕。就是怕隊裏的牛犢！”
黑鳳笑道：“現在有你在前邊擋著，遇上個老虎我也不怕。”
清寒凜冽的河風，輕輕吹拂，天邊上殘留的星星，一個接一個劃破墨藍的天幕，不知墜落在何方。河水淙淙唱著，跳過亂石，急急向東奔去。他們倆走到一個遠離人群的河灣，芒芒領黑鳳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
“你休息一會兒。”芒芒說，“還頭疼麼？”
“讓風吹了一陣，好多了。”黑鳳說。
“回頭再用河水洗一洗，就會完全好了。”芒芒說：“我每次疲勞得很了，頭昏腦轉，我就用這個法兒治。”
“能行！就聽你這大夫的話。”黑鳳說著，拿出毛巾、牙刷等等漱洗用具，把提包放在石頭上，挽起褲腿，打算上小河中心去。
芒芒說：“就在河邊上洗洗，上那兒幹什麼？”
“我要洗洗頭，頭發裏全是煤灰。”黑鳳想把芒芒留在身邊多待一會兒，靈機一動便想出了這個主意：“那兒水深。”
“如今你不怕‘涼水’了？”芒芒想起了黑鳳先前的話，開玩笑地說。
黑鳳機靈地回答：“這是冷水，不是涼水！”
“水太冷！”芒芒卻認真起來。
“怕什麼？”黑鳳說：“還有人敢下河去洗澡呢。這點鍛煉也經不起？”
芒芒道：“除過葫蘆那個二百五，再沒人這麼蠻幹。那家夥在學校的時候，就一冬一冬，在大操場拿雪擦身呢。”
黑鳳道：“男小夥子裏有個葫蘆，女小夥子裏就不敢有個黑鳳？”
“行！”芒芒說：“我陪你！”
黑鳳先拿起搪瓷杯和牙刷在河邊漱口。芒芒也脫去上衣，在她旁邊捧著河水往自己頭上澆。他撩著水，口裏撲撲撲地發出巨大的響聲，好像一個不會遊泳的人，害怕被水淹死似的。
“你好好澆吧！”黑鳳看見芒芒那個漫頭澆水的樣子，笑著說：“再澆也不頂事。一河的水，也把你洗不白！”
“你這話，我已經聽過一回了。”芒芒一邊撩水，一邊說：“洗不白，也可以洗得它發亮吧！”
黑鳳笑著問道：“是不是像耀州瓷窯上的瓷器？”
“你願意怎麼罵就怎麼罵吧！”芒芒說：“誰叫我這麼黑呢？”
黑鳳漱完口，用缸子舀了滿滿一缸子清水，放在芒芒的身邊，問道：“你的牙刷呢？”
“在製服插插裏裝著。”
黑鳳提起芒芒的上衣，找出牙刷來，泡在缸子裏。
芒芒一邊擦臉，一邊問道：“問我的牙刷幹什麼？”
黑鳳說：“我看你每天用手掬著水漱口，刷牙，怪不得勁。你用我的缸子吧！我還帶了包牙粉呢！”黑鳳把牙粉包放在杯子旁的一塊石頭上。
芒芒道：“帶個缸子麻煩，用手掬水比什麼都方便。”
黑鳳道：“從今天起，咱倆用一個缸子，這該不麻煩吧！”
芒芒望著黑鳳笑一笑，端起缸子來，說：“用你的缸子，刷過的牙齒一定特別白！”
“你瞎得很！”黑鳳說：“小心我報複！”
“我等著！”芒芒說著漱起口來。
“我先走了，這兒冷！”黑鳳拿上毛巾、肥皂，踏著列石，向河心走去。走到中途，她雙腳站在一塊搖搖晃晃的石頭上，張開兩臂，左閃右閃，眼看就要掉到水裏去了。她害怕地呼喚著：“芒芒！快來啊！我要掉到水裏啦。”
芒芒剛剛漱完口，連牙刷、搪瓷杯也沒顧得放下，就著水跑過去，扶住黑鳳。黑鳳雙手把著芒芒的肩膀，對芒芒詭譎地笑著，使自己站穩了，然後，快步跑過列石，跳到一塊大石頭上，回過頭來，淘氣十分地咯咯咯笑得直不起腰來。
“你倒高興！”芒芒說：“可是我的鞋襪褲腿全泡濕了。”
黑鳳止不住地咯咯笑著，說：“你說你等著，現在等著了吧？”
“等著什麼？”芒芒生氣地問。
“等報複呀！”黑鳳勝利地笑著說。
“好！”芒芒才知上了當，便向黑鳳走過來說：“看我把你摜到河裏去。”
“啊呀！我再不敢了！”黑鳳笑著央求道：“再再不敢了！饒我吧！再再也不敢了啊！”
“不行！”芒芒已經走過來，用手掌輕輕打了一點水，濺到黑鳳的臉上和衣服上。
“啊！”黑鳳笑著尖叫了一聲，接著沉下臉，噘著嘴，說：“你摜吧，摜吧！把我摜到水裏去吧！誰不動手不是人，摜吧！”
芒芒在大石上坐下來，脫下鞋襪，倒掉灌進鞋裏的水，說：“想不到你還這麼瞎的！”
“瞎得很，是不是？”黑鳳笑著說：“我這都改得好多了！”黑鳳說著在石頭上坐下來，解開辮子，抖動著頭發，芒芒在一旁看著她。“別老看著我，要給我幫忙呀！”黑鳳說。
芒芒道：“不知該怎幫啊？”
黑鳳道：“聽我指揮好了。”黑鳳一會兒說：“拿缸子給我頭上澆澆水。”一會兒說：“給我遞遞肥皂！”一會兒說：“給我把領子往下折一折。”一會兒說：“拉住我，不要讓我一頭栽到水裏去。”這些故意想出來的差事，芒芒都很認真地一一照辦了。
黑鳳洗畢，芒芒就喊道：“快擦，擦得慢了就凍成氈片子啦！”“你真能誇張，看把我嚇病了著！”黑鳳嘴上雖然這麼說：
卻不得不聽芒芒的警告，立刻用幹毛巾擦呀擦呀擦了好一陣，直到把頭發上的水完全擦幹，然後坐在一塊大石上揚起頭，把長長的黑發在肩後披散開來，讓河風吹著，一邊輕輕地唱起《上甘嶺》的插曲“一條大河……”來，這歌曲是當年的誌願軍戰士王芒芒所熟悉而又最喜愛的，他合著黑鳳的拍子，也低聲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