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相雲無意間在周西林的記事本上見到一句話,下麵還寫有自己的名字,筆道劃得很重,明顯透出一種情緒。相雲便知道自己在縣委辦公室待不長了,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因為他太了解周西林這個人了。
憑心而論,周西林這個人也不算壞,就是不好處,他隻能比別人強,別人不能比他強。就像當年周瑜一樣,別人比他一強,就要喊“既生瑜,何生亮”。那麼生活中這個“亮”就是相雲了。其實相雲混得並不好,他倆人五年前一起來縣委辦公室幫忙,一起留下來,周西林從信息科長、辦公室主任、副秘書長一溜小跑地升,相雲還是個幹事。周西林已有了一座獨院,上下班騎“光陽”摩托,老婆安排在縣團委上班,相雲卻住六樓商品房,上下班騎那輛結婚時買的破“飛鴿”,愛人在棉織廠做擋車工。可有一樣相雲比周西林強,就是詩歌創作。
當年倆人為詩歌發過癡,經常在一起交流,誰發了習作對方都要替他高興,一來稿費就去吃羊肉串,處得極和諧。有一次倆人拜訪一位市報編輯,討教創作秘訣,編輯送他們一句話,“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相雲正確理解了,開始廣讀各類書籍,吸收不同營養。周西林卻理解成了另一層意思,認為要想發表習作就得在關係上下功夫,於是學會了送禮拉關係。有時也奏效,頭幾年他比相雲發稿多,領導因此很賞識他。但慢慢地就不行了,缺乏後勁他越寫越困難,品嚐到了“江郎才盡”的滋味。相雲卻是厚積薄發,寫一首是一首,省內外一些大報大刊不斷采用他的詩作,不斷獲獎,並因此加入省作協,市報也報道了他的創作事跡。相雲出名後,下邊單位有人來辦公室,都要和相雲開玩笑,無非是當詩人了什麼時候請客之類的話,周西林在一邊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偏偏有人還記得他也寫過詩歌,於是轉過頭問:周秘書長大作在哪兒發了?周西林臉騰一下紅了。從這時起,周西林已經開始反感相雲了,相雲卻一點也未覺察。有一次他在一家國家級刊物上發了幾首新詩,照例去找周西林分享喜悅。他想周西林一定會涼喜,繼爾替他高興。誰知周西林很無力地看他一眼,又把目光抬向了白色的牆壁。沉默第一次出現在他倆中間。
此後周西林暗暗發誓要在創作上趕超相雲。他又重新拿筆,還訂閱了幾十種詩歌方麵的報刊,寫了稿打印五十份八麵出擊。很勤奮了一段時間,終於有習作見報了。周西林很受鼓舞,一邊創作,一邊憑小聰明提高投稿命中率。他的法子很多:給省內報刊投過稿星期天又開車去找編輯給人家推銷書,一買幾十本,人家為了感激他,稿子就優先用了……周西林發了一定數量作品後,就讓縣報記者寫了一則文訊,給市報送去意在宣傳一下,誰知市報副刊給退了回來,說他的詩不如相雲的詩有分量。又是相雲!周西林心裏極不舒服,工作忙完,便一心用在創作上,憋著一股勁要超過相雲。又奮鬥了一年,終於也人了省作辦,終於也在市報發了一則文訊。報紙拿到手,周西林一看,一則關於相雲出書的消息壓在他的文訊上麵,題目也比他的醒目,心裏的喜氣忽悠一下沒了。就是那天,他在記事本上寫了那句話,剛寫完縣委書記叫他,沒顧上鎖記事本他就去了。
相雲的判斷很準確,年底鄉鎮換屆他被任命為一個小鄉的副書記。相雲又想起了那句話,“草葦弗去,則害禾穀”,自己做了人家眼中的草葦了!相雲不由苦笑一下,離開了縣委辦公室。
相雲走後,沒有競爭目標了,周西林心裏平靜了許多。有一天,省城一個編輯路過這座小城,周西林盛情招待,那位編輯說好長時間不見你投稿了,遂向他約稿。周西林一想,可不是,好久沒動筆了。編輯走後,他開始伏案寫作,誰知一連靜坐了幾個晚上,卻是隻字未落。又努力了幾天,還是寫不成,周西林懊惱地把圓珠筆砸成幾段。
他居然不會寫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