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裏,小順起來去西屋給牛添料,一出門,感到有什麼東西濕濕地打在臉上,伸手一接,是雪!小順心裏一陣欣喜:明兒不用去集上了。再回屋,小順心裏像卸了一塊石頭一樣扯起了呼嚕,還做了一個夢——大雪把門都封住了。
天亮後,娘叫小順起床,小順翻一個身,說:“下雪了,去不成了。”
娘說:“你這個懶貨,睜眼瞧瞧,哪裏有雪?”小順一骨碌爬起來,來到院子裏,嘿,昨夜那雪,才濕了濕地皮。
喝過粥,娘催小順上集,小順磨蹭著不想去。娘眼裏噙了淚,說:
“你爹去得早,娘沒本事,讓你跟著受罪。再不給你娶一房媳婦,娘哪有臉去見你爹?”小順不敢惹娘生氣,趕緊牽了牛往外走。
往日裏,小順家的牛很聽話,叫往東,不往西。今兒卻一個勁兒扯韁繩,不想出門。到了路上,小順一回頭,吃了一驚:牛竟在流著淚跟他走。小順的淚也撲簌簌掉下來。淚眼朦朧中,小順仿佛又看見娘一手提肉一手提米往媒人家跑的情景,媒人在鄰鄉給小順說了一家閨女,誰知沒見麵,人家就要三千塊錢做彩禮,閨女她爹說:“這錢我家一分不花,到時候全陪送閨女。要是三幹塊都拿不出來,我的閨女不是跳進窮坑了?”原來人家是想探探小順的家底哩。小順娘湊了又湊,還是不夠,最後盯上了這頭牛。
到了集上,小順把牛牽到牲口市。一股刺鼻的馬尿味撲麵而來,一個戴紅袖箍的管理員手握一遝票據站在小順麵前,要收兩塊錢管理費。小順兜裏沒裝錢,說賣了牛再交。管理員不依,說你一會兒跑了咋辦?正說著,一個老漢湊過來相牛,那理直氣壯的樣子一看就是個買主。管理員見有希望,也就不吭聲了。
老漢摸摸又軟又順、金黃金黃的牛毛,又掰開牛嘴看了看牙口,再退後幾步端詳了足足十幾分鍾.最後一拍大腿,說要和小順談價錢。
經紀人聞訊趕到,問老漢:“相看呢?還是真買?”老漢一拍鼓囊囊的衣兜,氣很壯:“哪個閑了願聞這馬尿味!”於是經紀人先拉了老漢的手,伸進自己的大布衫下“咬牙印”,咬罷,又拉了小順的手。幾番下來,價格就談妥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經紀人也抽了幾個交易費。
老漢牽著牛快走出牲口市了,小順忽然想起什麼攆了上來。老漢問他:“想不算數?”小順搖搖頭,告訴老漢:“我的牛一個月前得過爛蹄病,我用草木灰和硫磺治好了。”老漢愣在那裏。小順又說:“你要嫌虧,我退些錢給你。你要不買,也中。”
老漢聽了,就把韁繩交給小順,小順又把錢給了老漢。還差幾個錢不夠,剛才給經紀人了。小順說:“我今兒沒裝錢,先給你打個欠條,改目給你送去。”說罷,找來紙和筆,給老漢打了一個欠條。又問了老漢家住哪裏,姓啥叫啥,一一記下。最後關照老漢:“放心吧,我一定送去。”老漢點點頭,說:“我相信你。”
沒賣成牛,小順反倒比賣了牛還高興。回到家,娘的臉卻愁得像要下雨了。娘說:“我再去親戚家借借。”小順心裏很不好受。不過,他還緊惦著老漢的事。隔了一天,正好一個本家哥去那老漢的村裏辦事,小順就讓他把錢給老漢捎去了。
又隔了一天,媒人流星般跑來,一進門就拽住小順娘的手,高興地說:“大嬸呀,你行了哪輩子好?女家不要彩禮了!人家閨女他爹還說和小順打過交道,這樣的女婿,倒貼錢也得把閨女嫁過去!”
小順娘不相信,一個勁兒地掐自己的手背說:“不是做夢吧?”
媒人轉身對小順說:“快給你娘說說那經過!”
一旁愣著的小順,忽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