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吟誦關中(3 / 3)

文祥又是一個興趣廣泛的人,涉獵地方劇種如秦腔、老腔、弦板腔等古老文化遺產,也考究關中民風民俗以及四時八節的鄉情禮尚,還有對關中地域風貌特質的探察,等等。他的整體觀點是準確客觀的描述,情趣橫生,淵源和現狀脈絡清晰,不似有些同類散文,故意誇張乃至生造某些醜陋的枝節。作為一個關中人,我在閱讀文祥的這類散文時,總有擴展眼界彌補缺欠的欣喜,也不斷加深對關中鄉民心理氣性的感知和理解,對文祥敬重鄉土文化的虔誠態度油然而生敬重。

文祥的文字是別具一格的。本文開頭即由文字閱讀的感覺說起,就在於他把關中話作為文字表述時的那種自然,不留別扭的硬痕,這是很不容易達到的一種語言境界,非語言操練和追求的功夫不可,把關中話不僅作為對話語言而是作為敘述語言,不是小說情節的敘述而是散文式敘述,就更見難度,作為作家,我是深有體會的。譬如這樣的敘述:“北方缺水,關中的災便是旱。旱也不過百日,旱死玉米穀子,旱不死火裏生的小麥。”且不說這句子的凝練簡約,單是把民諺“旱不死火裏生的小麥”用得如此熨帖如此自然,成為難得的令人眼睛發亮的妙句。寫到多年一遇的雨災,“下雨最多的是秋季,陰陰纖纖、下下停停,所謂‘秋淋’,隻是並無大災害。日子好一點的人家啥也不折損,隻是男人睡夠了覺,女人忙完了針線活。窮家也不過屋漏牆斜,關中人不著急,用根木頭支在傾斜的牆上,屋裏接上盆盆罐罐,等待天晴。”這樣的敘述裏,幾乎很難挑揀出一個多餘的字來,用民間語言達到的不留痕跡的句式,如同水泥裏摻和的沙子和石頭,不僅生動形象,更有硬度和彈性的文字效果。這種敘述的文字口吻,一讀便知是關中人的直接表述,而且是深領關中語言關中民風神韻的人才能做到。

在我粗淺的印象裏,文祥和我大約有相同的生活經曆,出自關中鄉村,家境都不寬裕,相對而言,我似乎比他還稍強一點,起碼可以溫飽,盡管多為粗布雜糧,他似乎連這些也無保障。然而他比我念書念得好,智商高得一籌,我落榜他卻完成了高等教育。後來進入社會,他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在鄉鎮和縣裏工作,我也如此同途,差異又在於他比我的工作也幹得好,官階比我高出不止一階了。他從鄉鎮一直幹到省上,從基層到高層,主要精力和智慧都投入到謀利一方造福百姓的事業中去了,卻仍然在幾十年的曆程中,於胸懷裏保存著一塊文學的綠地,創造出如此豐盈的美文。我在文學欣賞的愉悅之外,更多地感動著這位同代人的精神、品格和情懷,一種充實一種高尚和一種純淨。艱難困苦近乎絕境裏,對想有作為心懷抱負的人的意誌品質是嚴峻的考驗和磨礪,而麵對繁華世界裏彌漫著的種種欲望膨脹的陷阱,人生課題的嚴峻性似乎更不輕鬆,一念之差一不留神而跌入陷阱愧悔終生者已屢見不鮮。我在文祥散文隨筆裏感受到的如上述的內涵,既具社會意義,亦富於人生價值裏的哲理式啟示,我對同代人文祥的欽敬就是由衷而自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