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老石油工人,他把自己一生中最珍貴的時光,最美妙的夢想,都無償地留在這兒了。
我還遇到不少地質、鑽井、采油和地球物理學家們,他們最初踏入柴達木的時候,還是風華正茂的黃金年歲,現在都已進入中年,有的已兩鬢見白了。但是,他們愛著柴達木,戀著柴達木,像老馬師傅一樣,仍然舍不得離開柴達木。如果沒有親眼看見自己勘探的柴達木,向祖國和人民捧出黑金來,離開了也要掉淚的嗬!
和我並肩漫步的地質學家顧樹鬆同誌,也是這樣一個人。他除了腦門有點脫頂,臉龐更加黧黑以外,幾乎和20年前一個模樣,一點也沒有走形。他仍然張開寬厚的嘴唇,總是那麼樂嗬嗬的勁頭,玳瑁鏡裏一對大眼睛,閃爍著聰慧、機敏而又熾熱的光芒。他也是進軍柴達木的先行者,是十個地質細測隊中最年輕的一個隊長。而誰竟能料到,或許因為他在自己分管的地質工作上過於固執坦率,或許由於年輕熱情而過於注重業務等緣故,正當他日日夜夜,樂於奔命,為開發柴達木黑金正在施展著才華的時候,卻被補定成了一個右派分子。
顧樹鬆已經從少壯進入中年了。
他竟然身負沉冤二十載仍不氣餒,仍是這樣樂觀、豁達而又熱情洋溢,真是難能可貴。支撐著他的精神支柱是什麼?他和我談過的往事很少,說自己是在新中國長大的。他認為,曆史終歸會證明他熱愛黨,熱愛社會主義。他深感受冤最苦的是黨、國家和人民。
他和我滔滔不絕談論的是柴達木勘探的曆史沿革,尤其是尕斯庫勒湖探區的變遷史,他的談吐異常激動,興致濃極了。他用不著去翻本本,就可以毫不含糊地把尕斯庫勒湖探區地質老底擺出來,包括許多既複雜又繁瑣的數據在內,而且說得飛快飛快,像小河潺潺流水似的。我有些詫異了。難道他那大而凸出的頭顱裏裝有一部活的電腦麼!噢,原來,即使在他承受著屈辱的年月裏,他那腦袋裏的地質細胞也沒有被窒息,而是更活躍了。
他心底裏回蕩著對祖國石油事業關切的波濤,對柴達木傾注著滿腔的愛的感情。也許人們深知他這一點,熟知他對地質科學勇於探求的精神,因此,在粉碎“四人幫”之後,在他的“右派”問題還未正式作出結論之前,就信任地派他到柴達木西部擔負石油研究隊工作了。他像一隻饑渴的海燕,擺脫身上一切羈絆,又飛向尕斯庫勒湖來了。噢,他是這樣深深地愛著尕斯庫勒湖,他和她的交情已是年深日久了。
尕斯庫勒湖,你到底有什麼奧秘,有什麼魅力,竟是這般牽動著野外勘探者的衷腸?
我從顧樹鬆、各類專家和局長們,以及許多工人師傅那裏,對這兒的根底有了更具體的了解,心也和柴達木貼得更緊了。
雖然在遠古時代,這兒經過幾番地殼運動,把一片綺麗的綠洲,顛覆成一副幹涸的模樣,但是大漠底下卻不住地喧鬧著,終於釀就了一條燦爛的黑金的河流。其實,在五十年代末進軍中,野外勘探者通過地球物理測查,早已發現尕斯庫勒湖埋藏著較大的儲油構造,並預見到要向地球深部挺進了。無奈沒有具備相應的條件,竟而一拖二十年。直至平息了“林江”之亂,經過地質家們的精心設計,一舉在尕斯庫勒湖濱打了兩口深探井。
嗬,兩口井都噴油了,一口比一口噴得凶。
啊,噴吧,嘩嘩地噴吧!噴得天旋地轉!噴得心花怒放!噴得石油老師傅們老淚橫流!噴到千千萬萬勘探者的心坎上了!
人們爭先恐後向尕斯庫勒湖狂奔,人們的臉上沾著黏糊糊的油漬,人們整個兒沉醉在飛噴的油海花浪中了。
昆侖老人動情地點著頭,柴達木沸騰了。
碰杯吧,旋舞吧!祝賀吧,歡唱吧!隻有這時候,尕斯庫勒湖才真正露出那熱情俏麗的笑容,一起和勘探者狂歡了!
顧樹鬆和幾位地質師快活地對我說:“我們發現這個油田在尕斯斷陷中部,和鄰近幾個儲油構造相連著,就給她起了個名兒叫尕斯庫勒湖油田!你說好不好呀!”
我喊起來:“簡直好極了,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