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尕斯庫勒湖,你多麼使人神往!
多少年月,多少春秋,我日日想嗬夜夜盼,何時才能再回到你的身邊?尕斯庫勒湖,有時仿佛淩空開放的雪蓮花,有時猶如拍浪而起的鯤鵬。而更多的時候,卻好像引頸遠飛的天鵝,悠然在太空穿雲過霧,發出聲聲呼喚。噢,我不正是聽到了你的呼喚聲,才匆匆地趕回來麼!
我一路走來一路想,想起第一次看見你那難以忘懷的情景。五十年代初,我們野外地質勘探者從敦煌起程,毅然開始了向柴達木史無前例的大進軍。沙海的風暴,戈壁的跋涉,多麼幹涸寂寥,多麼神秘莫測。前麵來到昆侖山下,還是沒有一點人間煙火,依然是一片茫茫沉淪的世界。什麼時候才能走到這大漠的盡頭?
也就在這時,你嗬,尕斯庫勒湖,驀然像一條奇幻奪目的光帶,在我們眼前閃現了。透過一層迷蒙的薄霧,你恰像披一身聖潔羽翼的天鵝,在蘆葦叢中亭亭玉立,給勘探者以無限的歡樂和慰藉。於是,人們在你身邊搭起一簇簇帳篷,壘起一座座爐灶,紮下了激戰的營盤。於是,人們從你這兒遠足狂奔,來往穿梭,追索著黑色金子的寶藏。於是,大戈壁蘇醒了,英雄嶺在招手,油礦山在飄香,獅子溝在怒吼,油泉子在歡呼!噢,在無垠的荒漠底下竟潛伏著這麼多金銀寶庫呢!也是在尕斯庫勒湖濱,我們野外勘探者向親愛的祖國和人民,第一次發出了柴達木報春的信號!
尕斯庫勒湖,你是一個快樂湖,是柴達木報春的天鵝湖!尕斯庫勒湖,你現在是個什麼模樣,快些回答我吧!我從戈壁新城格爾木到大柴旦,從冷湖油礦又沿著阿爾金山馳行,心嗬簡直要飛起來了。當我們的車子駛過牛鼻子梁、大風山到茫崖,繞過那一條條褐紅色瀑布似的山巒的時候,尕斯庫勒湖已在不知不覺中挺立在我們身邊了。
這是一個令人沉醉的黃昏。
遠遠望去,尕斯庫勒湖像是隻小不點的白鳥。轉瞬之間,她竟施展雪亮的大翅,發出呼呼的喧響,在昆侖山下遨遊。你嗬尕斯庫勒湖,為什麼變得這般矯健強勁,這般歡暢快活?在你掀起的金濤光波中,這兒高山湖濱矗立著多少鑽塔,起動著多少抽油機,豎起了多少廠房煙囪,聚集著多少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看見,在籠罩著金色煙霧的大路上,奔走著我們采油工、煉油工和英雄車隊的司機們。這兒變了,變得一點也認不得了。
這兒從天上到地下,旋蕩著一曲野外勘探者和大戈壁血脈相融的交響樂。這兒不已崛起了一座新的動人魂魄的黑金都市麼!
在縱橫交錯的湖濱大道上,我碰巧和一位早年的老測量隊老馬師傅遇麵了。
我倆突然相會,都有些發愣,隻是手抓著手,半天說不出話來。
老馬師傅的確老多了,昆侖風霜在他身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他的額頭,有像刀刻似的紋道,臉麵黝黑發亮,神情雄健豪爽,隻是身子骨有些佝僂了。他是進軍柴達木的先行者,曾被夥伴們稱為飛毛腿。就是他和許多野外測量戰友們一起,用兩條腿把子一步一步地丈量過了整個盆地。這兒的一沙一石,一草一湖,他不僅了如指掌,而且親同骨肉。但是,今天他卻要退休,離開這兒了。
我見他伸出顫悠悠的手臂,抹去噙在眼裏的淚花,嗬嗬笑了一聲說:“你嗬真走運,我嗬真高興!給你說實話,尕斯庫勒湖打出油啦,噴得黑天霧地的!我雖說不知地層下麵的底細,可你瞅那邊――”那邊離湖畔不遠,通往幾口噴油井的沙灘上,從地殼噴出的黑金,到處撒落著,發出墨綠的光澤。
“你再瞅這邊――”這邊油砂山和花土溝裏,挺立著許多擎天的井架,鑽機正在湖濱鑽進,發出撼天震地的吼聲。“你再朝遠處瞅吧,仔細地瞅吧!可我老了,我……”
老馬師傅說著哽咽起來,兩行熱淚淌進了他大張著的嘴裏。
我怎麼安慰他好呢?我緊緊挽起他的胳膊,沿湖畔往回走去。我曉得,他舍不得離開這兒,隻是趁著這紛飛的昆侖晚霞,最後把尕斯庫勒湖多看上幾眼。他說的幾句掏心的話,深深地激動了自己,也強烈地感染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