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油泉子讚歌(1 / 3)

瀝青嘴眺望

每天早晨,我總喜歡在瀝青嘴漫步。

瀝青嘴屹立在油泉子的高點上,仿佛一隻展翅欲飛的鵬鳥。我站在這裏,可以眺望得很遠,很遠。在這裏,我可以伸出雙手,迎接柴達木的朝霞。你看,太陽怎麼撥開了雲霧,把金色的光芒投向廣袤無邊的大沙漠裏了。

在這裏,我還可以看見辛苦了一夜的鑽探工,他們怎麼裹著油膩的老羊皮大衣,迎著冷風從井場走了回來。也可以看見司機們怎麼揉著惺忪的眼睛,抖擻著身子,然後打開了水龍頭,灌滿了水罐車,又怒吼著向大沙漠衝去了。

這一些情景,時常給我以沉思,幻想。

可是,從古以來,油泉子沒有人過問過,暴風是這裏的主人。暴風伴隨著大地運動,不知猖狂了多少萬年,削平了多少架山,盡情地把沙漠灌入盆地,於是,出現在我們麵前的隻有風蝕的山丘和茫茫的荒漠了。也許,遠古年代,這裏長過草,有走獸,有小鳥。可是,現在,這裏什麼也沒有,哪怕一根草、一條小泉和一隻小鳥。也許,一隻蒼鷹會從沙漠掠過,但隻是掠過而已,也不會在這裏停留。偶爾,沙窩裏還能發現一些星星點點的米老鼠的足跡,這種小生物,它一見人,揚起爪子,吱吱哀鳴,隨即就鑽進沙洞裏去了。多麼嚴酷而又荒涼的沙漠地帶!

我怎麼會忘記,一九五四年,一支青年勘探隊,吆著幾頭駱駝,冒著風險到這裏來了。他們來了,這在荒漠是空前的。可是,幾天以後,駱駝忍受不了沙漠的煎熬,倒斃了。人忍受不了沙漠的饑渴,軟癱了。他們找不到一滴水,一條路。進得來,出不去。就連最有穿行沙漠經驗的向導――維族老人依斯阿吉,也迷失了方向,不得不跪在灘上,乞求神靈。但是,就在這種困苦的時候,勘探者仍然揮起了?頭,叩問著沙漠。於是,大自然感動了,沙漠裏湧現了礦苗、瀝青、地蠟,同時又湧現了一個麵積大得令人驚異的儲油構造。多麼震撼人心的發現!這就是說,在這嚴酷的沙漠底層裏,蘊藏著石油的源泉呢。

這支勘探隊的隊長叫葛泰生,當時,隻有二十三歲,長得瘦長,留著偏發,有一對?動靈活的眼睛,是一個精明、能幹而心中又深藏著愛情的青年。他和夥伴們一起,為了生存,為了把地質普查的喜訊帶回去,竟然忍受住了沙漠的饑渴、昏迷、嚴寒和恐怖,終於在發現了駱駝糞蛋以後――一種在沙漠尋求生路的方法,抱著大塊大塊的礦苗、地蠟回來了。馬上,地質大隊地質師又親自帶著一支聯合普查隊趕來了。人們不但進一步地肯定了這個構造,而且,當人們爬上斷層隆起的高點的時候,挖掘著那麼多油糊糊的瀝青,那麼多油噴噴的地蠟,怎麼會不驚喜若狂,又怎麼會不愛上這個地方呢!

於是,人們爭論了一番,給這個沙漠構造起了一個動聽的名字:油泉子。至於噴著油香的構造高點,人們很自然地叫它做:瀝青嘴。自此以後,青海省地圖上一片空白地方,就添上了一個新地名。在柴達木盆地,誰隻要一提起瀝青嘴,你就知道是在誇油泉子了。

時間向前飛逝著,日月並沒有虛度。

時隔不及三年,從瀝青嘴望出去,油泉子那些風蝕的山丘,和茫茫的荒漠上,散布著一座座高大的井架,好像一晝夜間,大沙漠就走來了一個個巨人似的。司機們駕駛著水罐車,沿著新修的沙路,好像大海裏的漁船,忽而上來,忽而下去,向井場蕩蕩而去。在瀝青嘴下麵,沙窩裏埋下了繩索,搭起了帳房。人們既然要在這裏生活、創造,那麼,這裏就有了機修房、水電間、淋浴室和籃球場;就有了帳篷書店、貨店和堆滿圖片、小人書的俱樂部……一個石油探區形成了。

我們的勘探者,就這樣一下子抹去了大沙漠的荒涼景象。

也許,正因為這樣,我站在瀝青嘴上,就覺得沙漠充滿了生命力,而且熱烈、磅礴、豪放,和浩瀚的大海一樣。遠遠地,昆侖山帶著夢幻似的眼睛,向油泉子送過了一縷情意;而北麵的阿爾金山,卻顯出貌似嫉妒的目光,吹過來一陣狂風,襲擊油泉子了。瞬間,沙漠裏滾動著黃色的風柱。接著,大地飛沙走石,掩蓋了天空,逼得人的呼吸都要閉塞了。這沙漠的風來得多麼奇突,猖狂!但是,這裏沒有被風嚇倒的人,害怕風的人沒有本事生活在沙漠上。你聽,就在這陣狂暴的風浪裏,仍然從井架那邊傳來了鑽探工人們鑽進沙漠的樂曲。

然而,最撥人心弦的樂曲,還是油從沙底噴起的時候。

這一天,我和油泉子探區顧樹鬆地質師、陳技術員一起到井上去。

我們越過了瀝青嘴,爬過了一座沙丘,來到油泉子二號淺井。這口井在一片沙窪上,鑽井已完工,井架已搬走,鑽探工人們已在用通井機通井、清蠟、下油管,為采油創造著條件。

通井機吼叫著。鑽工們抓住油管,放在井孔上,艱難地向下移動。我走到井邊,聽見井裏發出噝噝的聲音。顧地質師拉了我一把,突然,噗嗤一聲,一股原油噴出來了。接著,噗嗤一聲,又噴出來了。這種噴油的情景,好像過年放花窩子一樣,雖然是油花,不是火花,卻更逗人喜歡。然而,鑽工們又喜又愁,喜的是原油好像孩子故意逗大人玩似的,停一下,噴一下,停一下,噴一下,讓你不能安靜地工作。愁的是油管急切下不去,半天,隻下去一截,人又不得不拉起來重下,重下的時候,原油又噴出來了……

原油呈墨綠色,從井孔噴出來,拋在黃沙上,陽光一照,琳琅滿目。這時候,我眼望著井口,體會了一種幸福的心境,這就是等待噴油的那一瞬間的心境。你心跳著,等待著,突然,油噴起了,你多喜歡呀!可是,它又落下去了,於是你又心跳著,等待著……我的朋友,這原油是我們勘探者的血汗結晶,這原油是從沉寂了萬年的荒漠裏噴起來的嗬!

同時,在淺井不遠處,還矗立著油泉子的第一口深探井。本來,深探井井架就很高大,而在荒漠裏看起來,更顯得出奇的挺拔、雄偉。一九五四年發現了油泉子,一九五五年冬季就打井了。那時候,沒有路,鑽工們要把笨重的井架、鑽機運進沙漠,有多麼艱難。沒有水,要從八九十公裏以外的茫崖拉水,又有多麼不容易!而且,又要在零下二十度、三十度的嚴寒中鑽進。為了向沙漠索取石油,鑽工們打敗了嚴寒,戰勝了困苦,從這口深探井上,發出了油泉子的第一個快樂的信號!

站在我旁邊的小陳,就是當時這口井的地質技術員。那時候,他才從蘭州大學畢業不久,一進盆地,就遇上了這種需要吃大苦的工作。可是,他誠實、厚道。你不要看他默默地,不愛吭聲,甚至給人一種拘謹的感覺;然而,他可靠而有毅力,那一對近視的眼睛,還帶著一種非常自信的神氣哩。他瘦削的臉上掠過了一絲笑容,說:

“深井開鑽的時候,天很冷了。可是,我們一打到三百多米,泥漿就有了大氣泡,天然氣浸很厲害,原油隻往外流。我們用一點五四的泥漿,都壓不住,油還是往外流;要是再稍微放輕一點,就要大噴了……”

這口深井打到八百和一千多米的時候,同樣有原油從井口噴出來。那時候,柴達木的鑽探曆史不長,探井不多,深探井更少了。因此,當人們聽到油泉子深探井噴油的消息以後,勘探者的快樂是可想而知的。這是油泉子的第一口噴油深井,也是柴達木的第一口噴油深井。當全國人民聽到柴達木最初噴油的喜訊的時候,其中就有油泉子這口深井。

這口深井給開發油泉子的人們,帶來了希望和力量。現在,它好像紀念碑似的矗立在沙灘上。自此以後,又打了淺探井、中深探井、深探井,一口、十口、二十口。每一口井都見油,用鑽工們的話說:“每一口井都見喜!”就這樣,一個油田在大沙漠裏出現了,人們對沙漠的認識不同了,探區的規模也越來越擴大了。

這時候,當我回望著大沙漠的時候,心裏高興極了。我多麼想說,這裏有的是奇跡,而不是荒涼。這裏是真正的英雄的去處,而不能聽信懦夫的讕言……

可愛的勘探朋友

在柴達木盆地,油泉子已經是一個吸引人的地方了。

可是,當你到油泉子來的時候,在沙漠裏尋找著,卻急切找不到她。然而,你一旦爬上一座沙包的時候,她卻驀然出現在眼前了。那麼,你會看見,在一片大沙窩裏,集中了探區的黨政工團和各種鑽井隊,搭滿了白色的和綠色的帳房。材料車和水罐車來往著,吼叫著。勘探者的歌聲、笑聲和腳步聲,充塞著整個沙窩。這時候,你仿佛看見了一隻搖晃著的大輪船,正在海浪中間穿行似的。那瀝青嘴昂著頭,多麼像輪船的煙囪,它掀起了沙塵,牽動著油泉子,已在乘風破浪地前進哩。

夜晚,當你從漆黑的荒漠來到這裏的時候,突然,一條星星般的河流出現了,它閃爍著,歡騰著,在沙窩裏流轉起來,給你以安慰,驚喜。那一座座井架,也掛著一串串星星,散布在油泉子四周;它們在夜色裏和天上的星星競美,又顯出一種嬌媚的樣子,向你送過來一對對頑皮的眼睛。這時候,你怎麼會不稱讚油泉子,又怎麼會不愛上這一片沙漠呢!

我不想隱藏自己的喜悅,我愛著這裏的一切。

我覺得,這裏的一切,都來得不易,都來得非常珍貴。我也覺得,這裏的步子是邁得很大的,她跳動著的脈搏和北京、全國所有地方是一致的。想一想,隻是兩三年,沙漠就變樣了,有了油田了,我們的祖先夢想過這些嗎?寂苦的大沙漠怎麼就變得豪放了,有生氣了?這都是我們勘探者的作為,勘探者贏得了這一切。

在油泉子,你可以深刻地感受到我們人民的創造的魄力。

這裏,我和顧樹鬆地質師住在一頂帳房裏。

小顧,他是我早在酒泉盆地認識的朋友。我們曾經一起在祁連山下勘察、過夜,在戈壁灘苦惱、歡樂。現在,我們又在柴達木的大沙漠裏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