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沉寂又一次悄無聲息地籠罩了皇城,這絲沉寂攜著厚重的壓迫感,密密地壓降在它的每一個角落。
夕顏身著薄荷藍色睡衣,屈膝側坐在床榻上。她手握一塊方帕,緩緩地擦拭著那柄短刀的刀身。
寒光投射進她琥珀色的瞳,如月光映在金色的湖水。
這把刀跟隨著她時從未見過血,而今她這樣反複的仔細擦拭,不過是為了平緩內心的不安而已。
不安。越逼近王座,她就越不安,夕顏非常悲哀地發現,十八年來除了跟月橋在一起那陣子,她從來沒有安心過。
活得像被獵槍瞄準的小獸一樣。
屋子裏騰騰燃著先前的香,能多少緩和一下。她將刀插入金鞘,壓在枕下,然後下床用長長的深衣蒙住了直立衣架上掛著的皇衣。
倒是舞子極喜歡的血紅色,長長的後擺,鑲黑邊的衣領和赤火般的金色彼岸花紋飾,晃得她眼痛。
這樣的衣服人形一般掛在這裏,會讓她情不自禁地聯想到即將浴火死在血泊中的自己。
明日將要穿此衣登王座,受萬人禮拜。
夕顏看了一眼夜色,拉緊了窗簾,然後懶懶地坐回床邊,淡淡道:
“你房間的床可正苦苦地思念你呢。”
“你房間的床更加思念我。”月橋倚著枕把玩短刀,未褪的煙黛色衣衫長長地垂在榻下。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我是代表所有人來做最後確認的。”
“確認什麼?”她回過身去,身後的人一臉肅穆。
“確認你是不是真的準備好了要登基。”
“……無聊。”
“你想好了,明天坐上王座,你就再也不是上樂府那個小舞姬了,從此以後便沒有了你向往的普通生活,這個國會困住你。”月橋伸手將她抱著的兔子抱枕從懷中扯出來。
“我現在已經不是了。”夕顏低著頭無所謂地把抱枕搶了回去,“你這分明是在唆使我臨陣脫逃。”
“一點沒錯。”月橋盯著她道,“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可以帶你走。”
夕顏抬起頭來看著她,那人的眉眼之間隱現著不安,同自己一樣。
他居然會不安?這還真是讓她動搖。
“是你後悔了,還是舞子後悔了。”她淡淡地問。
“她永遠不會後悔的,驅使著那個女人活下去的理由,隻有仇恨。”月橋緩緩道,“可我不是,我隻要你,隻要你一句話,萬死不辭。”
夕顏輕輕地笑了,他有些恍然,每次她這樣笑的時候,夕顏花就會變成楚楚綻放的彼岸,妖冶令人動容,無人不傾倒。
她用那種輕飄飄的語氣說:“是啊,我也很想跟你走。不知道你們在密謀什麼,但想也知道絕不會是什麼簡單的事。莫名其妙成了棋子被卷進來,把權力的王冠加在我頭上,而自始至終,我都隻不過是想要找回妹妹而已。”
“皇宮對我來說,是座太大的迷宮。”她凝神望著地毯上繁複的花紋,喃喃道,“但上樂也未必就是個好地方,無論什麼地方都不重要,有一個歸宿就足夠了。”
“即便那個歸宿是地獄麼。”
夜色的黑從窗縫裏湧了進來,不知從何而來的風拂起了皇衣的一角,血紅色的人形並非接近神而存在,而是去向地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