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月光下定睛一看,這才勉強看清,原來,竟是一名趴在地上、滿身鮮血的倭軍雜兵,正伸出一隻手臂,拉扯著自己身後一名麾下士卒的腳腕,神誌不清地不斷哀求著,已經幾乎快睜不開的兩眼之中,似乎透著一股絕望的迷離。甚至,這倭兵連自己抓著的是敵是友也已經搞不清楚,還以為自己摸到的是明軍或者朝鮮官軍的士卒……
也許,這倭兵是今天守城之時跌落了城頭,兩腿摔斷後當場昏了過去,但是卻僥幸沒死。直到明軍撤去之後,竟又頑強地醒了過來,出於口渴的本能,一路掙紮著爬到了此處,卻因體力不支而再度昏死過去。但在這最後的一刻,竟然又抓到了身旁的活物,求生的本能,使得其也不管對方是敵是友、是人是鬼,聽不聽得懂倭語,隻顧一個勁兒地努力哀求著……
見此情景,長穀川秀久本想出手相救,不過,那重傷倭兵的聲響這時卻已越來越大,由細微的沉吟,而逐漸變成了近乎於絕望的呼喊……
深夜之中,那響聲不禁越發地引人注意,甚至身後的城頭之上,加藤清正等三人的身影已微微晃動,似乎是也聽到了這裏的怪異動靜……
“可惡!快捂住……”
眼看這樣下去,隨時可能、甚至已經被守在小溪對岸的朝鮮官軍聽到,長穀川秀久趕緊小聲而又急切地提醒著那名被抓住腳腕的士卒,令其趕緊止住捂住那人的嘴巴,盡快止住這越來越難以控製的哀求之聲!
隻是,長穀川秀久話音還未落,隻見那重傷倭兵的後心處忽然寒光一閃,而那聲音也隨即戛然而止——
再定睛一看,那名被抓住腳腕的士卒,正從重傷倭兵的後心處緩緩抽出一把短刀,在其身上擦拭了下血跡後,便又慢慢地收回了自己腰間的刀鞘之中……
沒有想到,這士卒竟然以這樣的方式,一勞永逸地消除了所有的隱患。而後更轉過腦袋來,朝著自己微微點頭,示意已然無事……
雖然這士卒也是自己親手挑選的精幹,平時都是反應機敏的勇武之兵,長穀川秀久卻沒有想到,在這種關鍵時刻,那對準友軍後心處的果斷出手動作,也是如此的毫不留情、反應機敏……
無奈地默默歎了口氣後,盡管心頭泛著一絲寒意,但事已至此,長穀川秀久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身望了望依然沒有什麼動靜的對岸,總算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不過,這也提醒了自己,人數一多,動靜就大,遇到意外的可能性也更高。所以,恐怕暫時還不能讓所有人一同摸到溪邊去。
心中拿定了主意,長穀川秀久便示意眾人先原地待命,僅僅帶了兩名靠自己最近的士卒,先試探著慢慢朝那小溪邊的一處蘆葦叢中摸過去……
畢竟,借著這些蘆葦的掩護,取水之時,更不易被敵人察覺。
順利抵達蘆葦從中,輕輕地撥開岸邊的最後一層蘆葦,朝著那期盼已久的溪水中望去,在這一刻,長穀川秀久嗓子中幾乎已然幹癢難耐,甚至忍不住想直接撲進水裏,先喝他個痛快!但是,誰知——
“唔……”
就在看到溪水水麵的那一瞬間,長穀川秀久嗓子中已持續了一天之久的口渴之感竟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陣陣的反胃與惡心……幸虧其及時捂住了自己的嘴,更因為腹中空空如也,所以才使得自己不至於當場吐了出來……
看到長穀川秀久如此怪異的反應,另外兩名士卒頗為不解,便也雙雙輕輕撥開麵前的蘆葦,朝著水麵看去。結果,卻幾乎都是一樣的反應……
擺在三人麵前的,是浮在水麵的大量屍體,在這水裏也不知泡了多久,不少都泡得有些鼓鼓漲漲,麵色可怖。仔細辨認一番身上衣甲的話,既有明軍士卒的,大概是跨過溪水時剛好中彈身亡。也有倭軍士卒的,可能是為了清理城下的屍堆,而被攻城的明軍從城跟下丟到此處的。而更多的屍首,則已完全泡爛,根本辨別不出到底是哪方的士卒。
尤其是如今正擺在三人麵前的,剛好是一具麵朝三人的浮屍,看衣甲似乎是明軍的,但是因為其臉部腫脹無比,毫無生氣的雙眼也被泡得漲大了數倍,兩隻幾乎已經鼓出眼眶的眼珠,正死魚一般直愣愣地盯著三人……而更為可怖、讓人直犯惡心的是,在那死屍緊貼著水麵、張開老大的口中,還有一些好像是蛆蟲一般的東西在不停地蠕動著爬進爬出,甚至有些已經遊到了水麵之上……
望著這一幕,止住了痛飲之念的長穀川秀久,與其餘兩名士卒不禁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