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寒風中,夜色漸深。
缺水少糧的蔚山城中,腹中空空的倭軍士卒們正擠在一起,饑寒交迫地昏睡過去。而城外的明軍營帳中,也基本是一片寂靜。一連纏鬥了兩日,雙方的鬥誌都已高不到哪裏去。同時深知對方疲憊的彼此,也都可以更加放心地進入夢鄉……
而在城北的朝鮮官軍營帳中,卻時不時傳來一陣吵鬧之聲,似乎人人都無心睡眠。
原來,這是因為黃昏之時,從明軍經略那邊送來了一道軍令,要求次日由朝鮮軍負責攻城,而明軍則進行休整。雖說明軍連攻了兩日,也該輪到朝鮮軍出一次手了,但是眼看著連天朝大明的精銳之師都兩度無功而返、損失巨大,朝鮮官軍的心裏對於是否能僅憑一己之力攻破這蔚山內城,自然是沒有什麼底氣。這不就等同於是派自己上去送死、僅僅用來消耗或拖垮倭軍的鬥誌嘛……?!
因此,不滿明軍如此安排的不少朝鮮士卒,夜裏也是吵吵鬧鬧的,滿腹抱怨。同時,也在擔心著,明日是否能夠僥幸生還,而不是成為城下那屍堆中一具新的死屍。
隨著北風吹來,朝鮮官軍士卒們的怨言與咒罵也隱隱約約地飄到了蔚山城頭。隻是,此時的蔚山城頭,卻是異常的寂靜。隻有幾個影影卓卓的身影,在月色下微微晃動……
終於,待夜色更深一些,連遠處朝鮮軍營中的吵鬧之聲也逐漸被鼾聲所替代後,一個身影忽然從城頭慢慢地爬了出來,而後,似乎是抓著什麼繩子,小心翼翼地從城頭一步步踩著城牆,平穩地來到了城牆根下的地麵上……
緊跟著,第二、第三、第四個黑影也很快出現,順著同樣一根繩索,靜悄悄地攀城而下……
直到城牆根下足有十來人左右了,眾身影隨即緊跟著為首的一人,開始踩著腳下的眾多屍首,躡手躡腳地向著東北方向的一條小溪摸去——
這一小隊人馬的為首領隊,正是遵照加藤清正的命令而養精蓄銳、休息了一整天的長穀川秀久。
身後的士卒,則是其精挑細選的精幹士卒。每個人的腰間,都係著大量用來裝水的皮口袋,隻不過,這一刻,這些口袋在還依然是幹癟癟的樣子……
與此同時,在城頭之上,又很快出現了新的幾個身影,正是蔚山城中的三位主將:加藤清正、淺野幸長與太田吉一。雖然身份尊貴,本無需親臨城頭,但是此次趁夜取水的關係實在太過重大,事關全城所有倭軍及蔚山城的生死命運,身為主將的三人,又如何忍得住不親眼來見證這幾乎足以決定生死的一刻呢……
如果失敗的話,明日蔚山城中便會徹底斷水。屆時,無論再怎麼勇武忠義的武士,也將提不起刀刃,恐怕就連自盡的力氣都未必有了。甚至,也包括這三位大名在內,除了性命難保外,半生戎馬換來的榮譽與地位,也要注定一同葬送在這重圍下的孤城之中。
臨行前,想到一世英名全部係於今夜、隨時可能付之東流,加藤清正不禁對重任在肩的長穀川秀久百般囑托。盡管,加藤清正也心知,這次成敗與否,很大程度上並不在於長穀川秀久自身,而更在於天時地利的運氣,能否保證取水之舉不會被朝鮮人發覺……
因此,望著順下城去的這支小分隊,加藤清正等主將不僅是對其寄予了厚望,也同樣等於將全城守軍的性命,交到了長穀川秀久的手中……
除了目不轉睛、心中忐忑不安的這三人外,走在這支小分隊最前方的長穀川秀久本人,胸中同樣也是止不住自己的劇烈心跳,不但目光要緊緊地盯著前方不遠處的狀況,同時還要不斷用手勢向身後的眾士卒示意,保證其按照自己的指示,緩慢有序地靜靜前進……
就這樣,一步步地逐漸挪到了距離那條小溪僅有最後大約二十來步左右的地方,眼看這一路平安,除了周圍的撲鼻惡臭實在有些難聞外,一切都按照計劃平穩進行。黃昏時還在小溪對岸駐兵把守的朝鮮軍隊似乎也已睡下,沒有一點兒動靜。
見計劃順利,長穀川秀久剛剛打算稍稍鬆一口氣,卻沒想到,突然間,身後冷不丁傳來幾聲低沉的哀求之聲:
“水……水……給我水……”
寂靜的深夜之中,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這樣有氣無力的呻吟聲,直讓人一瞬間汗毛倒豎、手腳冰涼!
而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人感到匪夷所思,隻聽那聲音無力地繼續說道:“我投降……不打了……求求你……給我口水……”
長穀川秀久立刻回過頭,朝著那聲音的來源猛然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