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誰呢?媽媽為什麼珍藏著這張照片呢?這張照片同媽媽有什麼關聯?楊小翼的想象變得複雜起來。難道媽媽除了劉伯伯,除了那個該死的李醫生還有別的男人?
這個人的存在對她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她不願見到照片上的這個人。她把這張照片從筆記本上抽出來,放進自己的口袋。她希望讓他消失,消失在這隻櫃子,消失在這幢房子,消失在這個世界。要做到這一點非常容易,隻需一根火柴,或者連火柴都不需要,隻需要揉碎,扔入抽水馬桶裏麵就解決了。事實上,很長一段日子,她沒燒掉,也沒扔掉,這張照片一直夾在她的書本裏。上課的時候,她會惡狠狠地偷看他幾眼,就好像照片上的這個人是她的敵人。有一天,她發現夾在書本上的照片不翼而飛了,她發了一會兒愣,照片怎麼丟了呢?同時也鬆了一口氣,這個人終於不存在了。
大約半個月後,媽媽發現楊小翼動過她的抽屜了。她顯得相當著急,好像發生了天大的事,追問道,小翼,是不是你打開過了?那張照片呢?這時,楊小翼才感到事情不妙。
就是那一天,媽媽狠狠揍了她一頓。媽媽很少下手這麼重。楊小翼一直忍著沒哭,好像她是一個視死如歸的革命者。也許是因為楊小翼的倔強,媽媽揍她時自己哭泣起來。媽媽的哭泣讓楊小翼感到十分恐慌與不安。她看到媽媽坐在客廳裏目光呆滯,沒有說話,隻是放肆地哭著,淚水滂沱。媽媽的臉上暗影重重,充滿了不確定感。她那種恍惚而遊移的表情,像鏡子反射出的陽光,不停地在顫動。楊小翼不清楚媽媽為什麼如此悲傷,如此脆弱,為什麼同她熟悉的形象反差如此之大。這會兒,楊小翼已鎮靜下來,她用冷靜的目光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媽媽。
後來媽媽慢慢平息了,她又恢複了楊小翼熟悉的樣子,挺拔,優雅,臉上雲淡風清。她問楊小翼,痛不痛?楊小翼淡然地搖了搖頭。媽媽似乎想解釋她剛才的行為,張了張嘴,又把話吞了回去。
那個周末,楊小翼到劉家大院,見到劉伯伯時,突然感到委屈。想起媽媽因為一張照片發那麼大火,她無論如何不能理解。不過,她忍住了淚水。但見到劉世軍時,她卻沒有忍住,在他麵前大哭了一場。
楊小翼本來是不會哭的,是劉世軍弄痛了她。那天劉世軍和劉世晨打乒乓,楊小翼在旁看著。劉世軍不小心把球拍摔到楊小翼身上,剛好擊中媽媽揍過的傷口上。楊小翼疼得站不住,蹲在地上。最初她忍著痛沒流淚,但當劉世軍著急地撫住她,關切地問候她時,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淚突眶而出。劉世軍慌了,他問:
“怎麼了?很痛嗎?我看看。”
劉世晨在等著繼續打球,她揮動拍子敲擊球桌,催促劉世軍回來。但劉世軍的心思都在楊小翼身上,頭都沒回。劉世晨見了很不以為然,她尖刻地說:
“劉世軍,你不像個男人,像一隻哈巴狗。”
說完,世晨氣憤地走了。“惡心。”她邊走邊嘀咕。
世晨走後,楊小翼哭得更歡了。她把媽媽揍她的事兒都告訴了劉世軍。當然,她沒有說打開櫃子的事。她這麼傾訴時,委屈得鼻子發酸,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憐的人。
那天,劉世軍一直幫楊小翼揉傷口,直到她不再哭泣。
“楊阿姨一個人帶著你也不容易,她偶爾發火也正常。”
劉世軍說話已經像個大人了。他身上有一種大人一樣的熱騰騰的氣味,楊小翼很想他能抱抱她。
楊小翼和媽媽的關係日趨緊張,一度,她幾乎不和媽媽說一句話。
十四歲那年夏天,楊小翼的個子迅速躥升。秋天的一個晚上,她醒來的時候,發現下身濕漉漉的。她伸手一摸,是血液。她馬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出生在醫生世家,她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她對這猝然發生的事依舊是惶惑而害怕的,好像突然之間什麼都改變了。她不清楚這改變是好還是壞。
她沒有把這一切告訴媽媽。她不想讓媽媽知道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她把床單拆下來,她得把它洗幹淨。她來到天井的水龍頭前洗滌。子夜的月色非常明亮,天井裏的一切清晰可辨。粘結在床單上的血液很難洗去。她用了很多肥皂,使勁搓洗。她覺得這血液很髒,令人厭惡。
媽媽早上起來的時候,看到了涼在天井裏的床單,探究地看了看她。她臉紅地低下了頭。晚上,楊小翼回家時,發現床頭放著兩隻新的衛生巾和一本書。她知道是媽媽放著的。她翻開這本書,書裏有一些插圖。當她看到手繪的男性的生殖器時,趕緊慌張地合上書,大氣都不敢出。她對媽媽給她看如此“流氓”的書而生氣。她想,怪不得媽媽會幹出那樣的事,因為她的腦袋裏充滿了肮髒的思想。她把這本書藏匿在箱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