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長成一棵樹
我喜歡在黃昏時分坐在院子裏,沉寂的暮色中,幾片樹葉靜靜地飄下來。樹葉的飄落其實與風無關,即便沒有風吹雨打,樹葉也會自己落下,由此我想到這是一個生命的輪回,也是一種宿命。這時候我的心就如一片樹葉,仿佛也飄落一些憂傷。
院子裏一棵枇杷樹日漸高大,它的整體總是蔥綠的,就像一首詩裏說的:“它藏起了/換葉的秘密,以長青/拒絕了歲月的輪回。”
一棵樹,靜靜地守候在這裏,陪著我一起思念,一起牽掛。這棵樹是兒子吃過的一粒枇杷籽,隨手丟在地上,它在不經意間就長成了一棵樹。其實也並不能確定是兒子還是別人,甚或是鄰家的孩子丟掉的,那時候我家院子裏常有小孩來玩,不像現在這麼寂靜。小樹苗長到一尺來高的時候,兒子就表現出特別的驚喜,就不斷地往它身長培土和施肥,常常弄得滿頭滿臉的泥沙。那時候院子裏經常是泥沙彌漫,響聲震天,兒子常在院子裏踢足球。父子倆經常對著牆壁打乒乓球,不管怎樣玩,兒子總是小心地讓他的球避開那棵小樹苗。倆人商量著要買一張乒乓球桌放在院子裏。但總歸是說說,兒子和小樹苗一樣一路瘋長,漸漸的生活發生了變化,興趣也發生了變化。上大學期間每年暑期還能回來,現在畢業了,麵臨更激烈的競爭壓力,已經告別了童年的許多樂趣。
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到兒子了,隻能坐在院子裏靜靜地注視著這棵樹。枇杷樹今年結了滿滿一樹黃澄澄的果實,兒子一粒也沒有吃著,大部分分給了鄰家的孩子,或是我一個人獨自在黃昏的微風中,一麵吃著那酸甜的枇杷,一麵想念兒子。老公大部分時間不在家,隻有我在家裏長成一棵樹。古人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其實又何止是商人?現代人麵臨生存的壓力,不得不為生計而奔波。別離是現代家庭必須承受的最基本的生存方式。就像我的妹妹,長年在浙江打工,每年春節和雙搶的時候才回來一趟,他的一個兒子在湖南上大學,一個女兒上高中,一家人聚少離多,每次離家的時候都是含著眼淚,而這樣的奔波別離還不是一年兩年就能結束的,那將是一生的宿命。孩子大學畢業了,又麵臨著買房子、結婚,又有多大的能力來回報父母呢?
一份心思常常是分成很多瓣,分給生意,分給孩子和丈夫,思念和牽掛占據著每一個平常的日子,又有多少快樂可言?如果上天保佑,一切平安,不發生任何意外,等兒女們成了家、立了業,自己也就老了,又要準備七尺棺木為自己守護著風燭殘年。如果家庭稍有風波,那更是不堪重負,所有的親戚都要跟著一起承受艱難困苦。
老公今天又出差了,我一個人坐在院子裏,靜靜地望著一棵樹,有時候真的覺得人和樹都是一樣的,在本質上沒有區別。生命就是一個過程,不論生長在哪裏,都是一個偶然,由不得自己選擇。我們隻能在自己生存的泥土裏拚命地勞作,尋找賴以生存的基本需要。就像這棵樹,它是生在我家院子裏,而不在別處,它不能望見高山和河流,甚至不能望到別的樹木,連它的同類也沒有見到過,它就這樣默默地站在這裏,忍受著風吹日曬,遵循著自然規律,做它自己應該做的事:不斷地長高長大,開花、結果,讓它的葉子碧綠,讓它的果實酸甜。就像我一樣,沒有能力遠離,隻能守候在這熟悉的地方,從日出到日落,上班,認真地做自己分內的事,下班,回到家裏,燒飯,打掃,侍弄院子外麵的一片小菜園。日複一日,與一棵樹相伴著日月,自己還沒有發覺,就已經青春不再,人老珠黃。生命中很多東西還沒有來得及體驗,總是以為未來的路還很長,總是以為有些事還有明天,有一天照著鏡子,忽然之間不認識自己。
一個人與一棵樹又有什麼區別?生命是個體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空間,即便是自己的子女,長大了都要別離,各自生長,我們沒有能力安排別人的生活,就像我的兒子,他不屬於我,他隻屬於他自己,屬於社會。留給我的隻有往日的時光,隻有存留在心底的美好記憶,隻有長長的思念和守望。就像夫妻,隻不過在一起搭夥過日子,個人還是要有獨立的思想和生活方式,我們沒有能力也沒有必要去改變另一個人。
人和樹一樣,沒有能力抵抗來自外界的風霜雨雪,如果我們家的小院被一些開發商盯上了,他們會搬出政府或尋找別的什麼理由,讓你不得不讓出小院,讓你不得不搬遷,你會有能力阻擋嗎?個體的能力是極其有限的,人和樹一樣生於斯長於斯滅於斯,隻能承載,承載那些生活本質的生存法則。
能與一棵樹相伴也是幸福的,也是生活的饋贈。我長久地看著一棵樹,知道樹也有靈性,知道樹也有思念和渴望,它默默地一直向往高處,總歸是還有些夢和向往,它在眺望什麼?是在想念那個曾經給它培土和澆水的小男孩嗎?是在想念那個在院子裏踢足球的小男孩嗎?那些歡聲和笑語已經長成了思念,而思念已經長成一棵樹。
喜歡就是緣
一種溫馨喜悅的情緒一寸一寸向我襲來,將我包裹,無聲地將我覆蓋,使我深陷其中,沉浸在不可名狀的溫潤的境界裏,不知今夕何夕。
我一般在晚飯後,將桌上的碗筷及自己的身體風掃殘雲般打掃幹淨,然後泡上一杯清茶,端坐在桌前,翻開一本渴盼已久的書,認真地讀起來,基本都是名著或曰大師的作品。可是我讀了幾段卻怎麼也讀不下去,於是隻得又站起來不停地給杯子裏加水,心想自己真是學養不夠,這麼有名的書我怎麼就讀不下去呢?頃刻間意誌坍塌,自己真的不是做學問的料,情緒一塌糊塗的沮喪,覺得自己萬般的不是,人家大師的作品想必總有過人之處,讀著總會有益處,於是埋頭再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往前讀,可是腦子仍然一片空白。無可奈何,隻得放下,心想我讀書本無所求,隻是為了快樂,而人生如朝露,我這又是何苦呢?故把那些所謂大師的名著往床上一摔,見鬼去吧!
而有一些書,思想深刻,語言奇巧,象外生趣,幽默中不乏睿智,優美中不乏哲理,從第一個躍入眼簾的詞句開始,便如飲瓊漿,如食甘蜜,仿佛春風拂麵,酣暢淋漓,攝魂奪魄,渾身頓時通泰,神智頓時清爽。讀得幾段不禁拍案叫絕:妙哉!那種感覺真是舒服,仿佛靈魂出竅,遊蕩在九天之外。平凡如我者,這就是悠悠凡塵中不可多得的妙境。人際的紛繁,工作的辛苦,生活的壓力,全部拋開。這就是平凡瑣碎的日子裏不可多得的快樂。
世間那麼多大師,那麼多典籍,我讀得過來嗎?萬事萬物都是講究緣分的,與一本書相遇,恰如與一個人相遇,它在冥冥中似乎有一根無形的線,這根線就是相逢一笑的那道波光,如果持有波光的雙方恰好在這一時刻都帶了電,那相互碰撞的一瞬肯定會閃耀著一道暗綠色的喜悅,隻是這光我們看不到,但它確實存在著,這些我們看不見的秘密就存在於四維空間吧,這就是緣分。
當我們與某些事物相遇時,一眼就喜歡上了它。我曾經在一個山區糧站工作4年,而糧站的忙碌是有季節性的。那四年的時光中,我大部分的中午和黃昏都是在那院牆外的一片小樹林裏度過。我仰麵睡在小樹林的草地上,頭下枕著一本書,手上捧著一本書,睡累了就趴在草地上,偶爾爬起來在那些樹枝上蕩秋千。那時的我什麼書都看,好像沒有現在這麼挑剔,而越厚的書越是令我流連忘返。我那時迷戀外國的長篇小說,普希金、列夫·托爾斯泰和盧梭伴著我度過了那麼多迷離、孤寂的時光。我常常是整個下午都在那片樹林裏度過,當時的我為什麼那麼喜歡那片樹林呢?想必就是那種空穀回音的寂靜令我陶醉吧,而我骨子裏是喜歡獨處的,也肯定是寂寞的,我的潛意識應該是與那種寂靜的氛圍相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