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上到了一段寬闊點的頂部,我和王素素竟然找不到吳燕他們兩個了,手機也沒電了,無法聯係。上到這裏,華山分成了四個峰,我們也不知道哪個是主峰,就知道向著人流多的方向走。天亮時,終於上到了一個峰頂,不但沒有看到日出,反而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來,王素素凍的瑟瑟發抖,我把外衣脫下來給她披上,她又怕我冷,死活不肯穿。最痛苦的還不是冷,而是累,整夜的連累帶嚇,已經疲勞得渾身酸疼,山頂上濕漉漉的,竟然連個坐一下的地方都沒有。我看到不遠處有個倒著的枯木,就拉著素素走過去,那小雨淋濕的樹皮也沒法坐。我急中生智,把相機拿出來抱在胸前,把三角形的相機套子放在枯木上勉強可以坐一個人,我讓她坐會兒,她不肯坐,我就坐下了,然後拉她坐在了我的左腿上,她一開始緊張得如坐針氈,我就說,小屁孩兒,你不要扭扭捏捏的,我們不休息一會兒,怎麼下得了山。我這樣一說她才不動了,看到她冷得縮成一團,我怕她被凍病了,就索性把寬大的外衣披在兩個人的肩上,我一隻手半抱著她,另一邊是裸體的照相機,斜掛在我的脖子上。
就這樣體力恢複了一些,我們也顧不得再尋找吳燕他們了,就蹣跚著想盡快下山。此刻已經絲毫沒有了旅遊和觀景的興致,倒有些逃命的味道了,甚至想,能活著回到西安,那將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下到那個寬闊一點的地方,才知道那裏有纜車,我毫不猶豫地決定坐纜車下山,因為那段刀刃路我一直在心裏畏懼,終於可以逃脫下山的恐懼和煎熬了。回到停車場,我倆幾乎癱在了座位上,我不算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麵的人,也不能算個膽小的人,但是華山讓我真的害怕了,我從心裏不想再來第二次。這讓我想起了河川講過的一個故事,他說他做電視節目時,在幹休所采訪過一個解放華山的老英雄,老人講的故事和《智取華山》的電影故事,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老人說當初他們幾個偵察兵,跟著一個采藥的向導從後山爬上了華山,但是再也找不到下山的路了,在山上餓了好幾天後,隻能從前麵下山,而前麵駐紮著敵人,從正路下山是戰死,不下山是餓死或者摔死。他們隻能孤注一擲,就往下麵的敵人據點扔了幾顆手榴彈,沒想到這股殘敵也早已嚇破了膽,成了驚弓之鳥,看到山上有人,就把槍從屋裏扔了出來,槍落了一院子,敵人全都投降了。他們不到一個班的解放軍,竟然俘虜了一千多名國民黨兵。河川講這個故事時,我還有些將信將疑,現在我是真的信了。其實不是這幾個迷路的偵察兵,而是華山俘虜了他們。
等到吳燕他們一瘸一拐地下來,天都快黑了,她說他倆一直在找我們,這讓我心中充滿了愧疚。我當時能做的和想做的,就是保證自己和王素素安全下山,其他的事都顧不上了。
其實,我這次來西安,還一直惦著一個人,那就是宋土土。我到西安,逐漸站穩了腳跟,他反而在西安消失了。最初對西安的感覺和印象,都是他帶給我的。對於我來說,沒有宋土土的西安,多少是有些遺憾的。所以,我在西安的時候,總是在打聽他,尋找他,還讓河川在他們的報紙上登了幾期尋找土土的廣告。人雖然沒有找到,還是得到了一些有關他的信息,有人說他去蘭州了,有人說他去了新疆,甚至還有人說,他在新疆做了個廣告公司,因為詐騙被抓起來判了刑。這些信息,我既不能相信,也不能不相信,還為此專門給金慧打電話,問土土是否去找過她。她說來過一次,確實聽他說是在創辦一個什麼公司。這個唯一可靠的消息,讓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因為它和第三個傳言可以銜接得上。難道土土真的失去了自由,要不然他怎麼能不和我聯係呢?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是我單位的書記打來的,我從新疆回來後,把人事關係就掛在了培訓中心。他說我們華北油田又有了新政策,停薪留職要停止執行了,不想上班的職工可以選擇買斷工齡,也叫有償解聘。他講的都是文件上的那些術語,我聽得一知半解,雲山霧罩的,後來他幹脆說,我這樣跟你說吧,如果你願意你可以不上班了,單位不但不再要你的錢,還要給你一筆錢。我說,還有這樣的好事嗎?他說,有,你趕緊回來辦手續,回來就知道了,要自己耽誤了,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我當然知道,書記是不會打長途電話跟我開玩笑的,一定是華北石油管理局又有什麼減員增效的新政策了,因為兩年前就施行過動員職工提前退休的策略,選擇退休的職工不但不減工資,還給長工資。比如你現在四十歲,離法定退休年齡六十歲還有二十年,按照一般工資的增長速度,二十年大概要長五級工資,那麼好吧,隻要你願意選擇退休,現在就把五級工資給你一次性長到位,再按國家規定辦理退休手續。也就是說你每天上班,月工資是兩千多元的話,如果你退休就可以每月領到近三千元的退休金。即使這樣優惠的政策,當時也隻有一小部分人選擇了退休,因為人們普遍有一個認識的誤區,隻要是上級努力號召的事,對職工就不見得是好事,都要瞻前顧後,三思而行。人們甚至猜測一部分人退休之後,在職職工的工資肯定要成倍增長。
其實,在職職工雖然隻有兩千元左右的工資,加上各種獎金,每月的實際收入也接近或超過三千元。當時選擇了退休的那些人多是自己正在做著生意的,有的是停薪留職,每年還要給單位交點錢。有的是基層單位領導允許你經商,按出勤算,工資照發,但是你的工資發不到你的手裏,而是做了本單位全體職工的獎金,所以也不會有人檢舉你。何況單位領導是不會直接這樣說的,當時對這些人的時髦稱呼是創收人員,我就屬於培訓中心的創收人員。
提前退休政策實行了近一年,辦理了退休手續的隻有一萬多人,對於十幾萬職工的華北油田來說,減員增效並不明顯。華北油田從1976年上馬,兩年之後的原油產量就達到了最高峰,年產原油一千七百多萬噸。產量增長快是這種古潛山油田的一大特點,也是一大優點,但是相對的是單口井的產量遞減也是比較快的。所以,維持年產量的穩定很不容易,隻有不斷發現新的產油區塊,才能減緩總產量的下降。華北油田保持千萬噸以上的年產量,堅持了十年後,再也沒有重大的發現,從當時僅次於大慶和勝利的油老三的位置上掉了下來,且總產量每年都要減少上百萬噸。到油田被迫減員時,年總產量快掉到五百萬噸以下了。
按職工人數華北油田還是大油田,按石油產量卻成了小油田,減員增效也實在是無奈之舉。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這個政策突然就停止了,事後在職職工的工資不僅沒漲,還加強和嚴格了勞動紀律,人們突然都後悔了沒有提前退休,再想退,這個政策已經停止執行了。當時提前退休的人都辦的是病退手續,按規定隻有兩種病可以提前退休,一是癌症,二是精神病。華北油田自己就有很多家醫院,雖然有政策支持,癌症的帽子也是不敢亂扣的,如果開成癌症又多年不死,那不成醫學奇跡了嗎。所以那一萬多提前退休的職工病因幾乎全都是精神病,因為抑鬱也是精神病的一種,華北油田一下子就抑鬱了一萬多人。用這種辦法完成減員數量,華北油田起碼需要有七八萬個“精神病”,也許是領導突然覺出這太荒唐了,所以停止了這個政策。還有一種民間說法是,有一個退休職工在天津做了壞事,公安局追究他時,他竟然拿出了精神病的證明材料,最後反映到了高層,才被迫停止了這個政策。其實,我當時就不在單位上班了,我之所以沒有辦理提前退休,是因為我剛離婚,正在找新的女朋友,我不想讓人家年紀輕輕,說起來是和一個退休職工談戀愛,盡管我後來也很懊悔沒辦退休。
這一次,一定是油田領導又想到新的辦法了。我向王素素交代了一下工作,就準備回華北油田去辦理買斷工齡的手續。
路上我在鄭州停了一天,簽約了一家商場,談妥了一家批發商。鄭州幾個大商場的商戰打得全國聞名,河南又是河北的近鄰,我顯然是不會放棄鄭州的。隻是幾大國營商場在二七廣場一帶圍攻亞細亞商場,我有點不知道怎麼選擇。好在我很快就了解了雙方的優劣短長,果斷地選擇了與亞細亞商場合作,消費者是樂見商戰的,就怕商人團結起來,因為隻有競爭才能提供最好的服務,最低的價格。
我回到任丘後,仇才在一家飯店為我接風洗塵,召集了一大幫他的狐朋狗友,都是在經商中小有成就的油田人,其實是一幫壞小子,他們經常聚會,談論經商,更談論女人。他們關係親密,彼此之間以坦誠自詡,我雖然不是他們這個圈子的成員,其中好幾個人我也都是熟悉的。我趕到時他們都已經到齊了,我用四川話調侃他們說,你們龜兒子在後方享福,老子在前線賣命,還要罰我的酒噻!他們說你賣什麼命啊,在女人肚皮上賣命吧!我知道這幫家夥是一點正經沒有的,你好好說話反而會被他們反感,就和他們葷的素的一起來了。酒過三巡,話題和勸酒的目標就分散開了,他們開始互相攻擊和互相揭露,其實是互相吹捧和自我吹噓。聽得出他們除了經常一起嫖娼外,每個人都不止有一個情人,仇才光在任丘聽起來就有好幾個女人。像他們這樣集體談論和交流勾引女人的經驗,我還是第一次。我隻有跟特別要好的朋友才交流這些內容,比如以前的宋土土,現在的河川和牛哥等。看來以後和仇才也要成為這種朋友了,隻是這小子不太懂得保密。我覺得找女朋友是一種純個人的私密需要,我不認為有什麼光榮和值得炫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