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種“約束”已經鞏固,纏足之風大盛以後,從貴族統治者到士大夫文人都狂熱地對小腳進行起“精神消費”來了。他們摩挲著小腳,賞玩著畸形,將之作為宣泄情欲的精神通道。宋詞中有“穩小弓鞋三寸羅”、“掌中回旋小婆娑”(趙令畤《浣溪沙》)的文人自供,《金瓶梅》中這方麵的描寫簡直如瓶瀉水。西門慶與潘金蓮初次私會時,就是“故意把袖子在桌子上一拂,將那雙箸拂落在地下來。一來也是緣分湊巧,那雙箸正落在婦人腳邊。這西門慶連忙將身下去拾箸,隻見婦人尖尖癇癇剛三寸恰半扠一對小小金蓮,正癇在箸邊。西門慶且不拾箸,便去她繡花鞋頭上隻一捏”。對潘金蓮“西門慶誇之不足,摟在懷裏,掀起她裙來,看見她一對小腳,穿著老鴉段子鞋兒,恰剛半扠,心中甚喜”(第四回)。後來,當薛嫂兒說娶孟玉樓時,“薛嫂向前用手掀起婦人裙子來,裙邊露出一對剛三寸恰半扠,一對尖尖癇癇金蓮腳來,穿著大紅遍地金雲頭白綾高底鞋兒,與西門慶瞧,西門慶滿心喜歡”(第七回)。在風月場上,小腳是一個性感的標誌。清人李漁曾不打自招:(小腳)“其用維何?瘦欲無形,越看越生憐惜,此用之在日者也;柔若無骨,愈親愈耐撫摩,此用之在夜者也。”“撫及金蓮,令人不忍釋手,覺倚翠偎紅之樂,未有過於此者”(《閑情偶記》卷三)。方絢則以為濯洗小腳的情景最為動人,有四種不可言傳之妙:一是屏裏私覷,二是暗裏聞香,三是水中看影,四是鏡中見態,貪婪的淫欲畢現無遺。
女子纏成小腳,行走蹣跚,站立不穩,要用層層絹帛(俗稱“足紈”)把腳裹著,睡覺也要穿上睡鞋,白天再套上複履下地。複履雖髒,睡鞋倒是幹淨的,因而腐朽無恥之徒就在睡鞋上發揮其色情的迷狂。馮夢龍《古今譚概·怪誕》記載:“楊廉夫耽好聲色,每會間見歌兒足小,即脫其鞋,載盞行酒,謂之金蓮杯。一日與倪(元鎮)會飲,楊脫妓鞋傳觴。倪怒,翻案而起,楊亦變色,席遂散。後二公竟不複麵。”沈德符《萬曆野獲篇》也記載道:“隆慶中,雲間何元郎,覓得南院王賽玉紅鞋,每出以觴客,座中多因之而酩酊。”《金瓶梅》中同樣也有這類事情:“少頃,西門慶又脫下她(潘金蓮)一隻繡花鞋,擎在手內,放一小杯酒在內,吃鞋杯耍子。”(第六回)鞋有如此誘惑,清代青樓中人便特製出一種鞋子,鏤空其底,在中間做一個小抽屜貯放些香料來迎合惡少。方絢作《貫月查》、《采蓮船》專談用妓鞋投壺、行酒的方法和妙趣,輕佻鄙俗,淫邪猥褻,實在令人發指!
品評小腳是從宋詞中濫觴的,到明代已成為文人筆下常見的內容,“纖纖春筍香”之類的詩句不斷複製在許多作品中。一首《十香詞》說:“鳳靴拋合縫,羅襪卸輕霜。誰將暖白玉,雕出軟鉤香。”意思說,女子脫掉鞋襪後,露出一雙纖纖小腳,顏色白皙,如蒙輕霜,就像用白玉精雕細刻而成一隻小鉤子,又細又軟,馨香沁人。清代無聊透頂的文人更在小腳上大做學問。方絢著《香蓮品藻》根據小腳形狀細列出十八種式樣:四照蓮、錦邊蓮、釵頭蓮、單葉蓮、佛頭蓮、穿心蓮、碧台蓮、並頭蓮(裏八字小腳)、並蒂蓮(外八字小腳)、同心蓮(俗稱裏拐)、分香蓮(俗稱外拐)、合影蓮(俗稱一順拐)、纏枝蓮、倒睡蓮(俗稱坐跟)、朝日蓮、千葉蓮、玉井蓮、西番蓮。同時還根據小腳的肥瘦、軟硬、雅俗之不同將其分為九品:神品、妙品、仙品、珍品、清品、豔品、逸品、凡品、贗品。這一方麵反映出清代女子裹腳已十分考究,另一方麵反映出沒落士人審美的病態已發展到了極致。正由於如此,順治、康熙年間幾禁幾弛,纏足仍無法逆轉。
纏足,是華夏民族特有的鄙陋風俗,女子在初裹時“痛楚號哭,往往鞭撻之,至鄰裏之所不忍聞者”(錢泳《履園叢話》),長大後行走困難,隻能蟄居繡房,俯首為妾。一部華夏纏足史是一部女子生理和心理被摧殘的曆史!值得提出的是,在纏足問題上,各個階層的要求不同,各地的風俗有異。因而,自宋以來,拒棄風雅不纏者有之,似纏實際不纏者有之,甘為偏民不纏者有之。蘇、鬆、杭、嘉四府之地,母親都不忍在女孩剛四五歲時就逼她纏足,往往總要拖到七八歲才去纏裹,這種為時已晚的亡羊補牢也多少滲透著一些人道主義精神。正是所謂的“良賤有別”的空隙和母愛的翼護,使下層許多勞動婦女保持和基本保持了自然天足,在生產、生活中以健康、矯健的姿態和金蓮女子的弱不禁風形成鮮明的對照,最終在新的曆史條件下,以自然的力量戰勝禮教的規範,徹底淘汰了纏足陋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