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難忘的恩情(2 / 3)

爺爺每次下地回來,不是從懷裏給我掏出一把又鼓又甜、綠瑩瑩的豌豆角,便是從長鋤把上給我取下一串用青草串著的大螞蚱。後來,我回城裏去了。快十歲時,才在城關第一完小上學。不到假期,不能去屈店奶媽家,我上四年級那年寒假,上午一放假,下午我就跑去了。去後得知爺爺在我這學期開學不久,突然患病辭世。當時因怕影響我的學習,沒敢對我說。我失去了爺爺,覺得奶奶給我燒的大紅薯吃起來也變成了苦味。整個假期我天天守在爺爺墳頭,總是回想爺爺生前的那些好處,總盼著爺爺能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給我哼小曲……

在我童稚的記憶裏,全家人沒留給我一次白眼,沒留給我一次冷漠。如果平時我做錯了事,他們就說:“小標將!快來學數數。”說著,便拿起一大把剪得齊齊的,約一?長的麥稈放在鍋台角,讓我站在一旁,從一數到十,從百數到千,麥稈還在逐漸增加。不過,在我六歲那年,因我常從城裏來住,就給伯和奶媽闖了一次大禍,招了一次亂子,其中一次,奶媽真的動了氣。

記得那年夏天的一個上午,伯扛著鋤頭,牽著兩隻“咩咩”叫的小山羊去田裏鋤苞穀。我像個尾巴,硬要跟著去。快到地裏的時候,我不從路上走,也不從田埂上過,偏偏從鄰近的苞穀地裏小兔般蹦跳過去。數十棵長了一?高的禾苗,被我無情的雙腳踐踏之後,有的斷了頭,有的醉漢般東倒西歪。伯一看見,大叫一聲:“小標將!”他趕緊跑過來,把我抱到自己的地裏站著,匆匆在路邊一棵樹上拴好羊,背上我就往家飛奔。到家後,他大汗淋淋顧不上喘口氣,擔了兩大桶水,拿個葫蘆瓢,一口氣返回地裏,把自己地裏的苞穀苗剜出來,被我踩斷的,給人家如數補上。被我踩倒的,像扶起他的嬌兒嬌女那樣,一棵棵扶得端端正正。然後圍好土,澆透水。可他的心裏仍覺得對不住這塊地的主人,中午回家後,買了幾盒煙,領著我,去給人家賠情。此後幾天裏,他天天去給那些補救過的禾苗澆水,直到全部複活為止。

這年隆冬,門前一戶人家剛苫好一間麥秸房,我和一群小夥伴在房後玩耍曬暖暖(即曬太陽),感到手腿凍得很疼,我一看見那低矮的房簷上苫的新麥秸就動了心,發動夥伴們搬來磚頭壘起來,我站上去,“忽啦,忽啦”大把大把往外拔。每拔出一次,往地下一扔,夥伴們立即抱到遠處一個牆角堆起來。不大工夫,後房坡下邊那溜麥秸被我拔了個差不多,被拔的豁口處都露出了一節節椽子。

我們圍著那堆熊熊燃燒的大火歡天喜地,翻轉著小手烤得正得意,那房子的女主人已經叉腰在房後罵,可她卻猜不出是誰幹的。奶媽聽見罵聲,跑出來一看,擔心是我的傑作,就找到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問明情況,那婦女就跟蹤而來,嚷著質問是誰幹的,剛才烤過火的一個小女孩膽怯地用小手把我一指,那女的撲過來對準我的右臉頰“啪啪”扇了兩耳光。我被打倒在地,驢打滾般滿地滾著哭。那女的又一蹦三跳扯開嗓門破口大罵:“有娘生,沒娘管的野種!給我滾回城裏去!”

奶媽本來要向她求情說好話,可一看她下手那樣狠毒,就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她蹲下去一看,我臉上鮮明地留下了五個紫紅的指印。若說當時是生我氣,不如說她是心疼我挨了毒打。她“忽”一下站起來,抬起小腳,恨鐵不成鋼的“咚哧”一腳,狠狠踹在我屁股上。她的淚,恰似打開閘門的水奔騰不息,臉憋得如同紅雞冠。她邊拉我起來,邊賭氣地說:“你咋不爭氣?你咋不爭氣呢?”

倏忽間,幾十年過去了。曆盡坎坷的我,已從一個不懂事的女孩子變成白發人,兒時的情境記憶猶新。然而,可敬可愛的奶奶、伯、奶媽和哥都已相繼離開了人世,這是誰也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遺憾的是,在他們生病和彌留之際,我都不能留在他們身邊,盡一個小女兒應盡的孝心。奶奶病重的時候,曾向我要五元錢,可當時,我處境很難,經濟拮據,竟無法滿足老人這一微不足道的最後的心願。

難忘的伯和媽呀,常言道:“生身父母養身娘。”你們的養育之恩何日忘之,心中藏之。女兒忘不了,解放前夕,生父故後不久,伯拉著牛車,冒著生命危險,把患病的生母及我的姐姐、弟弟和妹妹接上車。我們坐在車上,生母靠在奶奶懷裏,姐依在身旁。奶媽的大襟裏,緊裹著我隻有三個多月的小妹,左腿上坐著我兩歲的弟弟。右腿上,坐著四歲的我。我懷裏抱個布包袱。我恍惚記得,車出大西門時,一個扛刺刀的“偽兵”攔住車要檢查,伯嚇出一頭汗,又不敢不老老實實抓住牛籠嘴站住了。奶媽戰戰兢兢下了車,一手緊摟著懷裏的小妹,一手牽著我,站在車旁注視著他。“兵”伸長脖子往車廂裏盯了又盯,除了幾個人外,別的一無所有。他調回頭,“哧”一下從我懷裏奪過包袱,“咚”一下摔在地上,一隻腳踩住包袱邊。刺刀搗下去,“哧啦”一聲包袱被刀尖劐開了,袒露出裏麵的針頭線腦。他用刀尖挑過來,扒過去,包袱裏那個撚線陀螺被扒拉在地上“骨碌碌”亂轉,我怕被“兵”搶走,順手把它抓起來,攥在手裏,藏在背後。“兵”沒有撈到油水,氣急敗壞地抬起穿著帶釘的大皮鞋的腳,“咚哧”一腳踹在奶媽的右臀上,吼道:“滾!”我趕緊三兩下胡亂包好包袱,鼓嘟著小嘴,挖了“兵”兩眼。奶媽含著屈辱的淚,扶我上車繼續趕路。生母到奶媽家後,為治好她的病,伯四處奔波,及時請來當地老中醫為她治療。加之奶奶和奶媽周全的照料,生母很快痊愈。痊愈後,她和她的兒女們帶著奶媽全家那份真摯的愛,返回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