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頂著呼嘯的逆風,踏著路旁鋪滿金片般的落葉,從阿城返師專途中,隨著身後傳來的“駕”的一聲蒼老而低沉的吆喝,呼哧一下,一股熱氣撲來,我左手攥的一撮芹菜“呼啦”一下被撩了過去,隨即又落了下來。我猛吃一驚!側臉一看,是張圓而長,翻著兩個朝天鼻孔的牛嘴。我“嗖”一下把芹菜往後一縮,看見趕車人向我投來歉意,淒楚地一笑。他左手拽住左側那頭牛脖子上的韁繩,右手握著鞭子,善意地向我解釋:“它餓了,想吃你手裏的菜。它還是半夜裏吃的草,天不亮就拉著車出來了……”
我笑著說:“它的嘴突然撲過來,真嚇了我一大跳。”我想:既然老牛餓了,就讓它吃一點吧。我抽出一根芹菜,幾步追上去,遞到牛嘴上。因為剛才它的背上被主人甩了一鞭子,它正賭氣地撅著嘴,耷拉著眼皮,邁著沉重的步伐,“咯噔、咯噔”往前走,麵對我那根吝嗇的芹菜不屑一顧。“它怎麼不吃呢?”我笑著問趕車人。“它不敢吃,怕挨鞭子!”趕車人苦笑著對我說。
趕車人六十多歲,瘦瘦的。微黃的方臉,笑眯眯的,皺紋像耙過的黑土地,層層疊疊,穿著半舊黑色對襟棉衣。趕著一對脊椎骨鍘刀似的凸著的老黃牛。老牛尖尖的臀部上,糊著已經暖幹的、泛著青色的稀牛糞。它們拽著一輛如馬車大,兩邊豎著車幫的平板車。車廂裏,堆一垛鼓脹著的麻袋。麻袋上頭正中間,臉朝車尾坐著一位六十多歲的大娘。她個頭不高也不胖,黃白色的圓臉布滿愁雲,頭上包條藍色頭巾,穿著棕色棉衣,雙手交叉著放在腹部。她注視著我,問:“你是從南方來的?聽口音不是這裏人。”我向她點點頭,緊跟在車尾,問:“你們趕著車往哪裏去?”
“我們住在南邊屯子裏,離這兒十幾裏地,現在回家。”
“車上麻袋裏裝的是什麼?”我又問。
“是苞米。”大娘答:“拉到阿城去賣,沒賣出去!現在又拉回來。”
“為什麼沒賣出去?是新苞米嗎?”
“是新掰的,曬得幹幹的,揀得淨淨的好苞米!”大娘提高聲音強調地說。
我一聽,實在不理解,想著糧食大豐收了,是國家和農民喜之不盡的事,怎麼能賣不出去呢?就問:“國家沒有征購任務嗎?”
“有是有,但很有限。”大娘失望地說:“餘下的,讓自銷。”
“那你們每年餘下的玉米都賣到哪裏去了?”“賣給養豬、養雞、養牛專業戶了。可是養雞、養豬的人少,種苞米的人多,我們今天拉著車找了好幾家,人家都不收,說已經收夠了。”
“那怎麼辦?”我擔心地問。
想著老農和老牛辛辛苦苦耕種收獲的苞米白白積壓在家,不是可惜了嗎?忍不住又問:“那你們每年餘下的苞米都怎麼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