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負擔不起客棧的費用,就在哥本哈根最破爛的街道上租了一間沒有窗戶、不見陽光的儲藏室住了下來。他已經感到很滿足了,因為他不管怎樣艱難,總是留在了這個裝滿了他的夢想的城市。
安徒生的日子過得極其清苦,經常沒有飯吃。但很幸運的是古爾登堡還請來了他的幾個朋友免費教安徒生拉丁文。拉丁文一直是安徒生希望學的,那也是通向大學的必由之路。此外,安徒生還認識了大學學監拉斯馬斯·尼普魯先生,因為他也是農民的兒子並在歐登塞上過小學,所以對安徒生執著追求的精神很讚賞,就破例允許他到大學圖書館看書、借書。
同時,舞蹈家達朗也向上進的安徒生打開了他家好客的大門,他的妻子是當時丹麥舞台上第一流的藝術家之一。這太使安徒生興奮了,他正在一步步地接近他一直向往的劇院和舞台。雖然達朗先生認為安徒生充其量隻能演個配角什麼的,這已經使他很滿足了。他的心思幾乎都用在演戲上了。他專心致誌地從後台或從演員的包廂裏觀賞所有的演出,那些小個子舞蹈演員笑他、逗他,他絲毫不放在心上。要排芭蕾舞劇《亞米達》了,而且還是由著名舞蹈家沙爾夫人主演。安徒生得到了一個小角色,那就是在劇中演沒有幾個動作的第七個侏儒。為了準備演出,他每天都要練幾個小時的功,仿佛要在練舞的把杆旁把自己的長腿折斷似的。
終於,演出的時候到了。盡管根本就沒人在乎在一旁穿著破舊的緊身衣的安徒生,他還是早早就把自己收拾好,屏住呼吸,等待自己出場那一刻的到來。雖然有的小演員惡作劇地把他的演出服弄髒、弄破,那也沒影響他的情緒。
《亞米達》演出成功極了,觀眾報以經久不息的掌聲。安徒生始終幸福地微笑著,他終於可以驕傲地站在舞台上,麵對台下那麼多的觀眾,傾聽他們熱烈的掌聲,雖然他明白那掌聲隻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屬於他,或者根本就沒有屬於他的,他還是為此激動不已,以至於這天夜裏,他翻來覆去總是不能入眠,總是回想起在台上的情景。進入夢鄉後,他還緊緊攥著一張海報,上麵的一小塊地方寫著——第七個侏儒扮演者:安徒生。
這時候,安徒生的嗓子又有所恢複,他還希望能到劇院的牧童合唱隊扮演一些小角色。總之,他還是醉心於上台表演。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一個大明星,站在舞台上接受觀眾如潮的掌聲。但這又僅僅是幻想了,他缺少舞蹈天賦的缺點很快就暴露出來。當舞蹈老師進一步教他一些難度較大的動作時,他不是腰彎不下去,就是腿腳不到位,無論他怎樣大汗淋漓地練也達不到老師的動作要求。於是,達朗先生告訴他,看來學習舞蹈他已前途無望了。
這一次的打擊是沉重的,學聲樂不行,學舞蹈還是不行,這對從小就立誌當演員的安徒生來說無疑是晴空霹靂,這麼多年的奮鬥也不過是一場泡影了。但生活的一次次挫折已經使安徒生成熟了許多,他並沒有使自己過多地沉浸在灰心喪氣裏,因為很早以前他就明白那都於事無補,重要的是下麵的路怎麼走。
這些年來的磨難不僅使他懂得了成功的來之不易,更重要的是磨煉了他堅強的意誌。而且,他還通過博覽群書愛上了寫作。用自己的筆把心中的故事、把對生活的體驗寫出來,像莎士比亞、歌德、席勒一樣,不也是一個藝術家嗎?
16歲的安徒生又一次以堅定的信念、誓不回頭的精神戰勝了困難。從此之後,他全身心投入到了文學創作中去。他經常到大學圖書館借書拿回家去看。一個文學的宮殿展現在他的麵前,他常常暢遊其中而廢寢忘食。
慢慢地,安徒生也試著自己寫些劇本。剛開始他寫了悲劇《林中的小禮拜堂》,自己覺得不太好,又根據童年時聽到的關於強盜的傳聞寫了一個情節離奇的劇本《維森堡大盜》送到劇院,但劇院拒絕上演。這時候,他和詩人古爾登堡的關係又鬧僵了。由於一開始醉心於舞蹈而後來又忘情地寫劇本,或者由於對枯燥乏味的拉丁文文法不感興趣,安徒生經常缺課。天長日久,古爾登堡實在無法忍受安徒生對拉丁文課的懶散和心不在焉了。他的怒氣終於爆發,他罵安徒生是個輕率無知的家夥,像個可憐的小醜,還說他是個滿腦子幻想的蹩腳作家,最後還說他是個忘恩負義的偽君子,並把他趕出了家門。安徒生茫然地來到別布林格湖岸邊。他默默地想,這些年來他一直依靠別人的資助生活,他感受到那些對窮苦的孩子充滿同情心的人給予他的溫暖,同時也時常要遭到另一些人的嘲笑和挖苦,他們把他當作不知天高地厚的牛皮大王,甚至攻擊他是神經不正常的人。現在,連古爾登堡也這樣說他了。安徒生突然覺得自己很孤獨,這世界上似乎誰也不相信他的夢想、不理解他的努力,仿佛他隻是一個從歐登塞來的幼稚可笑的小孩子。
望著波光粼粼的湖水,安徒生盡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他給自己打氣,無論怎樣他不可以讓自己的努力付之東流。他不管別人怎麼認為,始終相信自己是一個有出息的人,並堅信這次自己選對了方向,總有一天,他會在文學上取得巨大的成功。
陽光普照大地,鳥兒在樹上歡快地啼叫。一切並沒有什麼兩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安徒生回到自己簡陋的住處,蒙頭大睡了一覺。醒來後安徒生滿懷激情地寫下了劇本《阿芙索爾》,這次,劇本感動了許多人。
於是他鼓起勇氣把《阿芙索爾》交到莎士比亞戲劇的翻譯家吳爾芙手中,請他欣賞。吳爾芙認真地看了稿子,雖然文筆粗糙,有的地方顯得缺乏文學素養,但可以看出作者是一個有才華、有創作激情的好苗子。他很中肯地肯定了安徒生的才能,並鼓勵他繼續寫下去。
於是,安徒生一麵把劇本送到劇院去,一麵準備出版自己的作品集,他給這本書起了個十分樸實的名字:《嚐試集》,裏麵包括《阿芙索爾》、《維森堡大盜》和《帕爾納托克墓地上的幽靈》。而他的劇本是否可以上演,要由劇院經理拉貝克教授決定。當劇本交到拉貝克手中時,隻看了第一頁,他的鼻子就皺了起來:韻律混亂,文理不通。再往下接著看時,臉上的不滿漸漸散開了,露出了一絲笑容:內容還算可取。讀到最後他不禁欣喜,在一團不成熟的混沌之中,他看到了金子偶爾閃出的光輝。最後,他在劇本上寫下了這樣一句話:盡管文化水平極低,缺乏普通的文化知識,但卻是一個非常有才華的人。他還決定找劇院的另外三個負責人商量一下,向國王申請一筆皇家公費,送安徒生到教會學校係統學習文化。
從此,安徒生的人生旅途又翻開了嶄新的一章。
1822年9月13日,皇家劇院的四個負責人在劇院經理處召見了安徒生,先是彬彬有禮地指出他的劇本缺少文化素養,文學上也還嫌幼稚,是不宜在皇家劇院的舞台上演出的。安徒生聽著心都涼了。但緊接著劇院經理之一的古林又以極平和的聲音對他說,拉貝克教授覺得在他的悲劇裏發現了一些天才的火花,因此經理處認為應該為他申請一筆皇家公費,以便他進入教會學校進一步學習必要的知識。安徒生在突然降臨的幸運麵前幾乎不知所措了。他進而欣喜若狂,這不正是兒時父親的夢想嗎?他至今記得去世的父親曾經很嚴肅地對他說:漢斯·克裏斯蒂安,你聽著,你長大以後,要有毅力、有誌氣,窮不可怕,要排除萬難,直奔一個目標:念書!既然我自己沒有這個機會,你就在這條路上向前奔吧……進學校讀書不僅是父親對他的期望,也是自己17年來的夢想啊!而現在,這一切都幸運地降臨在他身上了,他怎麼能不激動呢!安徒生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我非常感謝你們……我……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麼……感謝你們對我的關懷……你們瞧著吧,我一定會竭盡全力的。
從劇院出來後,安徒生就迫不及待地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寫信告訴給了遠在歐登塞的母親和親友們。要是父親和老祖母還活著,他們還不知有多高興呢!
這一年的10月,秋風瑟瑟的時候,皇家劇院的經理古林作為監護人將安徒生送到了斯拉格爾塞鎮上的教會學校。他寄宿在一個屬於知識階層的令人尊敬的寡婦家,住在一間麵向花園和田野的小屋裏。在學校中,他在最低的班級與一些小男孩為伍。一開始,安徒生感到很不適應。他覺得自己像一隻被關在籠中的野鳥,有強烈的求生欲,而此刻還在掙紮;又宛如被拋進了波濤起伏的大海似的。他感到被語法、地理、數學壓倒了,他怕自己永遠也學不會這些課程了。但他很快結交了一些朋友,都是些願意聽他朗誦自己作品的人。在班級裏,雖然他和那些十二三歲的男孩子比起來有很大的不同,但很快他就以自己的學識贏得了同學們的尊敬。可是當他滿懷希望地把自己寫的劇本朗誦給校長梅斯林聽時,這個矮墩墩而嚴厲的家夥卻再也不準安徒生摸這些玩意兒,還說這都隻是浪費時間的亂塗亂抹。而且梅斯林從一開始就對安徒生充滿鄙夷,他看不起安徒生寒微的出身,認為這個鞋匠的兒子是個窩囊廢,不會有什麼出息。在由他親自講授的希臘文課上,他總是一有機會就大聲嗬斥、挖苦安徒生,有時甚至指著鼻子罵安徒生是個大笨蛋,真該給他一個耳光把他趕出去。並說他根本就不配學希臘文,還尖刻地嘲笑安徒生,說一個蠢材還有臉自稱是詩人,簡直是不自量力。這使得安徒生每次上希臘語課都戰戰兢兢,度日如年,生怕自己不知什麼原因又得罪了梅斯林,而招來一頓劈頭蓋臉的痛罵。上課是這樣的尷尬和難堪,安徒生就更加投入地寫詩。可是當梅斯林聽說安徒生曾在斯拉格爾塞幾個熟人家朗誦詩之後,竟暴跳如雷,並用開除學籍來威脅安徒生。
但後來梅斯林為了借助安徒生接近有權有勢的古林以及吳爾芙、愛侖士雷革等名人,也為了借助安徒生每年從政府那兒領取200元膳食津貼來填補他由於孩子多而入不敷出的家庭收支,竟虛情假意地把安徒生接到自己家裏,名義上是為了更好地輔導安徒生的學習。鎮上好多人都看穿了梅斯林的險惡用心,隻有安徒生一開始還以為是梅斯林校長對他的態度好轉了呢。
從此安徒生就真的像籠中的鳥一樣失去了自由,他得幫梅斯林夫人帶孩子、幹家務,而又經常被禁止出去參加各種活動。不久,梅斯林轉到哥本哈根附近的赫爾辛格的另一所教會中學當校長。安徒生也不得不隨行前往,因為梅斯林發誓說,沒有他的幫助,安徒生別想摸大學的門。古林就同意了,因為再過兩年,皇家公費就要到期,不能再冒考不上大學的危險了。
然而,在赫爾辛格等待安徒生的是更加難以忍受的痛苦的日子。赫爾辛格是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這裏有成片美麗的樹林和蔚藍色的海灣,夜晚還會看到漁燈星星點點地彌漫開去,但安徒生卻再也無心欣賞美景了。梅斯林在新到任的學校幹得並不好,而且由於這兒的生活開支要比原來的地方貴得多,他的債務越來越多,他的脾氣也隨著債務越來越大。可憐的安徒生就成了他發泄的對象。梅斯林總在飯桌上抱怨安徒生使他花錢太多,成了負擔。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安徒生經常是沒吃飯就離開了飯桌。梅斯林在這所新的學校裏既無管理的魄力,又缺乏行政才能,很快就引起了老師和同學的不滿,他的脾氣也越來越暴躁,而梅斯林夫人又犯起了歇斯底裏症來。在這樣的環境裏,安徒生很快就瘦了下來。在寒冷的冬天,安徒生的房間裏沒有足夠的木柴生火,而且想上別人家串個門、享受一下溫暖的爐火和熱茶也是不被允許的。他整天被關在陰冷的小屋裏,夜間做作業也隻能一邊向凍僵的手指上嗬氣一邊讀書。這個家庭中的生活留給安徒生的記憶像許多噩夢。他覺得自己幾乎被這種生活製服了,每天晚上他都祈求上帝改變這種境遇,哪怕讓他死去。他對自己已毫無信心,但他又不能讓梅斯林知道,因為那樣梅斯林會把他當成開心取樂的對象,把他的想法當成笑料的。饑餓、寒冷、孤獨,幾乎把安徒生折磨得快要送命了。這時候,隻有寫詩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不停地寫啊寫啊,寫到動情處自己也禁不住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