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心裏心疼豬,惋惜它的生命,可嘴上卻說:“是啊,它真是昏了頭,如果它先把胃產出來,十頭仔豬就要胎死腹中了。”
“嗯啊,嗯啊。”獸醫不耐煩地點點頭,在眼皮打架之前,已經把戴橡膠手套的手伸向了另一隻母豬。他就像在岩石縫裏摸魚似的,一會兒把嘴角歪到這邊,一會兒把嘴角歪到那邊,可是魚兒好像從他五指之間溜了。他就隨手從地上撿起一隻剛剛喝空的啤酒瓶,狠狠地砸在筋疲力盡的小母豬身上。
“再用力點,沒有吃飯嗎?!”
可憐小母豬沒有生產經驗,力氣已經用光,趴在了地上。獸醫就呸的一聲,一下子,從母豬的身體裏拽出來一隻瑟瑟發抖的小東西。就這樣,實在對不起,又一隻還未睜眼的雜種豬被迫離開了母親溫暖的子宮,誕生在了我們的眼皮底下。我們及時地按住了它,並且用烙鐵在它的耳朵上打上了野豬“××”號。
必須承認,我們曾經想過,但是想象不出這些豬的樣子。它們是多麼特別!小豬崽的蹄是黑的,毛是花色的,布滿黃色條紋,有的黃白相間,有的黃黑相間,既不同於純種的野豬崽,又與家養豬有所區別。它們一個個生龍活虎、意氣奮發的,簡直看不到一丁點剛出生時的窘態。它們集家豬、野豬之長,顯示出很好的雜交優勢,是一種適應性很強的豬。
看著它們,你不覺得這是一項很有希望、大有前途的事業嗎?反正我和祝小烏同學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感到很有奔頭。
現在,我都不敢去想,當年我們是怎樣通宵達旦地為這些雜種豬忙碌的:為了哺育這些豬,保證它們睡得香吃得飽長得快,最終讓我們自己也過上豬一樣的好日子,我和祝小烏好比上緊了發條的鍾,一會兒把吃不到奶的仔豬固定在母豬的乳頭上,一會兒又跑去阻止非孤兒仔豬與孤兒仔豬搶食,一會兒又要拿起棍棒,調教已斷奶的仔豬如何養成在固定位置排便、睡覺與進食的習慣……
我們雖然很累,蓬頭垢麵,渾身酸臭,但我們的心卻是快樂的。因為我們一直在琢磨著:現在我們隻要能弄到什麼吃的,都要扔到豬槽裏去,一心想讓你們多吃點;等到將來我們賣掉你們的時候呢,我們現在的辛苦就會變成一遝兒一遝兒的錢。我們這麼一想,身上的力氣就像碳酸飲料裏冒出的氣泡,使也使不完。
“仔豬生後五日齡訓練飲水,七日齡訓練開食,至二十日齡應全部開食。開食後,補喂全價配合料,日喂五至六次。仔豬生後二十五日齡去勢,三十五日齡斷奶。每天要清掃圈舍兩次,每周用消毒劑消毒一次。仔豬斷奶後要及時進行調教,至五十五日齡時要接種豬瘟、豬丹毒、豬肺疫及仔豬副傷寒疫苗……”
所有這些獸醫下山時交代的,隻要我們有能力做到的,我們基本上做到了。可是,也有一些事項是我們沒有能力或者不想照辦的,比如說給豬“去勢”。“去勢”,即閹割,我們就下不了手。首先,我們不需要給雜交出來的新母豬“去勢”,因為我們想讓它們長大後繼續與山上的野公豬雜交。其次,對於雜交出來的小公豬,我們不明白,如果將它們“去勢”了,那麼等到它們出欄的時候,還能充當“野豬肉”賣嗎?野豬肉之所以售價貴,難道不是因為它們的肉既結實又粗糙,還帶著一股子膻味嗎?
我們不敢去想,當我們遠離城市,在孤獨荒闊的高山上,咬緊牙關,含辛茹苦,到頭來卻養出一群細皮嫩肉、油頭粉麵的豬來時,那將是對我們的理想和以野豬命名的養殖場莫大的嘲諷。也就是說,我們希望雜種豬們更多地保留它們父親的野性。於是,我們在雜種豬斷奶不久,揮動鞭子,將它們趕到了野花開放的荒野。
“去吧!都自己找吃的去吧!懶得喂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