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他話中有話,唐逸幽投來費解的一眼。」怎麼啦?你的表情好沉重。」
「我……」要他如何說,他怕他為那名突然冒出來的女子而負了語嫣?
說負,其實並不正確,因為打一開始,大哥都不曾察覺語媽的一片深情,而他,正因為太清楚語媽的心事,看清了埋藏的隱憂,他在擔心,擔心事情會真如他所預料的那般發展,擔心大哥真對那謎樣的女子癡迷,擔心看到語嫣心碎,擔心自己無法承受那樣的心痛……
如果由另一個角度來看,他是旁觀者,所以看得比誰都要深遠透徹,雖然大哥對任何人都是一貫的溫文柔和,但是對那名女子,溫柔中卻帶著一縷難得的柔情,這才是他憂心的根由,一個人若真要動情,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言的,他想,語嫣可能也發現了吧,所以近來的笑容中,落寞的意味是那麼明顯,連他有心激她,想轉移她的注意力都無法成功,他看在眼裏,隻能暗暗扯疼一顆心。
是的,他承認,他對語嫣,從來就不如表麵所顯露的冷淡,他也多想如大哥一般,給她一份疼惜,喚她一聲小嫣兒,盡情釋放所有的憐愛……但,能對誰說呢?它隻能是一輩子的秘密。
他要語嫣過得好,要語嫣幸福,就算並非由他所帶給她也無所謂,至少那樣的心痛他尚能承受。
「逸農?」兄長的呼喚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迎視他眼中的困惑,他多想將三人之間長達十五年的情潮暗湧一吐為快,但是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的,說不得;而語嫣的,決定權在她,他沒立場代她多言什麼。
所以,他也隻能極力扯出一抹笑敷衍過去——即使知道笑得牽強。
逸農有心事,許久以前他知道,隻是他從來不肯坦言那困擾了他多年的心事是什麼,盡管身為至親,他也無從探知。唐逸幽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
罷了,順其自然吧,如果有需要,逸農自然會說,他又何必急在一時。
再一次將心思放回床內的人兒,他苦笑。「妳要是再不醒來,怕全世界都要誤解我了。」動情?他?對她?他搖搖頭。真不曉得是逸農太多心,還是他的表現真的給了他人太多遐想?
坦白說,要對她動情,其實很容易的,他說不上來這種感受,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網住了他的知覺。對這名不知來自何方、不知將棲息何處、一身是謎的女子,他承認他多了幾分專注,那該算是——好奇吧!總覺得,她會是個極特別、不同於世俗女子的人,但若要談到情愛,那未免言之過甚了。他有預感,他與她,是處於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若非有今日的意外,一生難有交集。
她究竟是誰?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身分?又為什麼受傷?
他不否認,逸農說的極有道理,她絕非尋常人物,招惹這樣的人,無異是給自己找麻煩,一不小心,極可能就受了牽連。然,他並不後悔,生死有命,他一向很看得開。
算算,若無意外,最晚這一、兩天她也該醒來了,她身上所有的殘毒已清,若她肯合作的話,也許所有的疑問,都能在她醒來之後獲得解答。
看了看時辰,又到了該換藥的時間,他熟稔地解開她前襟幾顆扣子,露出肩上的傷患處,重新上藥。
因為過度專注於檢查傷口的複原情況,以至於未曾發覺靜止的指尖動了下,兩排綿密纖長的眼睫悄悄眨動——
腦海短暫的一片空茫,視線首度接觸到的,是一張過近的男性臉孔,及——他流連在她身上的……
她倏地一躍而起,同一時間,右手迅捷地探向發間的銀釵,不過才一眨眼工夫,尖銳的發釵已抵住他的咽喉,冷顏不帶任何表情。
如果他以為落在他手中,她就隻能任由他擺布的話,那他就大錯特錯了!她會讓他明白,縱使身負重傷,要殺一個不帶眼的無恥之徒仍是易如反掌!
唐逸幽神情不見慌亂,也未多加反抗,從頭到尾隻將心思放在她的傷口上。「妳流血了——」這一扯動,傷勢要愈合恐怕又得花好一番工夫了。
她擰著眉,很難相信她聽到了什麼。
這家夥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命在她手上?他是太過遲鈍,還是不怕死?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這是唯一能解釋的。
笑話!她殺人從來就不須猶豫。身為殺手,活著唯一的價值便是了結生命,幸運的話,是了結別人,不幸一點,是讓人了結她,多少生靈葬送在她手上,豈差他一條賤命。
她的聲音,是屬於極美的音律,隻是太冷,聽不出感情。他原先的預感沒有錯,這女子甚是特別。
他笑了笑。「妳若真想殺我,必有妳的道理,反正我的命是在妳手上了。」
是他太豁達了嗎?她發現她很厭惡他那抹純淨超然的淡笑,經他這麼一激,本無傷人之意的她,手下一揮,一道血痕劃過他頸項,可在此同時,自己也因為持續的失血,臉色慘白地往後退了幾步,他立刻不加遲疑地伸手扶住她。
「當心!妳傷得很重。」
「你——」視線由他頸上刺目的血紅移向他平和的麵容,他不動怒?
「你還敢靠近我?你不怕下一回我會一簪刺入你咽喉?」是啊,她何必跟他扯這麼多?一簪取下他的命不更快嗎?而她卻隻強烈的想激發他的怒氣,看那溫和表象之下的另一種情緒。
「這麼做,妳便能快意?」溫暖澄澈的眸子似要望進她靈魂深處,這讓她有著被人透視的感覺,無處可逃。
一個人,為何能有這般純淨遂亮的眼瞳?幹淨得不帶任何雜質,就像一道春陽……
而她,便是屬於世間的陰暗麵,他的明亮,刺痛了她的眼,南以相容的光與影,晝與夜……
她揮去他的扶持,以措手不及的速度,破窗而出。
「姑娘——」唐逸幽追至窗口,隻來得及捕捉一道白影拂掠而去。
四周,再度歸於岑寂,好似一切不曾發生過,隻除了地上靜靜躺著的銀簪,證實了她確實曾經存在過。
他無意識撫上頸處熱辣的傷痕,陷入隻有自己才知道的冥思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