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幽脖子上的傷讓語嫣叨念了好一陣子,就連逸農也沒放過他,舉凡:「那女人真不識好歹,你救了她,她卻恩將仇報,真是搞不清楚狀況」、「早叫你別多管閑事,看吧,弄得自己裏外不是人,何苦來哉」、「這年頭好人難做,你就是無法記取教訓」……
他知道他們是關心他,也就不以為意,一笑置之。他心知肚明,下回若再遇到相同的情形,他的作法仍不會有所改變,這點他們也清楚,隻不過不念念他就渾身不舒服,大同小異的台詞,他都不曉得聽了多少回了。
為了爭取耳根子的清靜,他成天耗在藥堂中。
「濟世堂」,是全揚州最大的藥堂,也是他為了實踐懸壺濟世的心願而設立的,他救人的準則,無論貧富,不分貴賤,善與惡都是一條命,在他看來並無分別,他的仁心仁術,廣為揚州百姓所頌揚。
他無意沽名釣譽,習醫唯一的目的,除了救人,再無其它。然而,耀眼的風華卻是怎麼掩也掩不住的,以他神乎其技的醫術,多少幾近凋零的生命再一次由他手中活了過來,重新展現生命的第二春,也因此,替他贏來「妙手神醫」的美名。
是而,妙手神醫盛名,不僅揚州人津津樂道,就連城外百姓也慕名而來,今日,他便是出城去為臥病已久的王員外看診。
耳聞王員外家大業大,平日造橋鋪路,熱心為善,所以當王家差人來求醫,他便一口答應了。
看完診,天色也不早了,他婉拒了王家人的好意慰留,執意步上回程。
天色黑得很快,沒一會兒,前方的路已暗沈一片,看來今兒個是趕不進城了。
他認命一歎,心知今晚隻能露宿荒郊。
就著微弱的月光,他撥開叢生雜草,放眼周身,幢幢暗影搖曳,看來無盡荒涼,又無比詭魅。
他運氣還算不錯,尚能找到一間破廟暫且棲身。
撿了些幹柴,生了火逐去寒意,他閑適地伸展四肢,往後靠向頹傾的神桌。
他一向很能隨遇而安。
拉攏語嫣為他裁製的披風,無意識地撫觸著柔軟的衣料,披風內側,以靈巧的繡功刺上一個「幽」字。
語嫣有一雙巧手,更有一顆似水冰心,她待他極好,而他,也早將她視如親妹,待她覓得自身的良緣之後,他定會以兄長身分主婚,風風光光地將她嫁出去。如此一個嫻靜婉約的女子,若能娶得她,必是有福之人。
想著、想著,睡意逐漸襲上,就在他快要合上雙眼時,一陣細微的聲響傳入耳畔,他機警地直起身,荒野之地,野獸出沒是常有的事,他可不希望自己一時大意,成了猛獸的腹中食。
他走到門口,什麼都還來不及察看,一道身形冷不防地跌向他——
他愣了下。
「姑——姑娘?」他知道她是姑娘,他已經感受到屬於女子的窈窕曲線了。
懷中的人兒動了下,沒能撐起自己的身子,無知覺地倒在他身上。
「姑娘、姑娘?」見她全無反應,他動手拉開她,這才看清她的容貌。
「是她?」唐逸幽驚呼一聲——那個他救了一命,卻以一道傷回報他的女子!
他未曾遲疑,展臂將她抱了進來,平放在火堆旁,因為他已留意到她渾身冰冷。
幾乎是反射動作,他拉過她的手一探脈息。
毒蛛散!
糟了!他暗暗心驚,她看似中毒有一些時候了。毒性已然蔓延。
他從藥箱中取來長短不一的銀針,探出的手頓了下,為難了片刻,在接觸到她死白的嬌容時,疑慮散盡。
深吸了口氣。「情非得已,多有得罪,還請姑娘見諒。」
手下沒再停留,他以最快的速度,除去她身上的衣物,一片似雪玉膚再無遮掩的呈現眼前,他不動心念,根根銀針利落準確的落下,封住了周身各大穴。
接下來,便是最艱難之處了。
他又連連吸了好幾口氣,命令自己全神貫汪,然後才輕巧地轉動銀針,緩緩抽出,銀白的末端,已遭暗黑所取代,他不敢多有耽擱,傾下身子,以唇吮出凝聚其間的毒血。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銀針也一根一根收回,他第無數次吐去吮出的毒血,直起身子盯視她身上最後一根銀針——偏近右胸的唯一一根!
不可以有遐念,此舉是為救人,不該有心虛的感覺!他以往不是常說。救人無分男女嗎?為何今晚卻多有遲疑?隻因這名女子觸動了他以往不曾有過的微妙情愫?
把持住心神,他再一次將銀針抽出,俯下了頭——
細致的柳眉蹙了起來,她輕輕眨動眼眸,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眼前這個乘人之危,輕薄她的下流男子!
啪!
她未經思考,一巴掌揮了過去,另一手火速抓過一旁的衣衫,旋身而起。
唐逸幽沒料到她醒得這麼快,硬是挨下了這火辣辣的一巴掌。
吐去口中殘餘的毒液,俊容微微泛紅——至於這臉紅是挨她一掌的緣故,抑或其它,那就不得而知了。
雖然她身子早已讓他看過,但他的眼仍是不敢瞧向她,偏著頭困窘得不知該將視線定在哪兒才好。
這一沉默,倒讓他憶起差點遺忘的事。
他由懷中取出一隻瓷瓶,自個兒先服了一顆,然後看向已著裝完畢的她。「這是清血丹,能去妳體內殘毒。」
方才為她去毒,自己多少也沾上些許毒性,不過,她的狀況較值得憂心。
他將瓷瓶遞去,伸出的手僵了下,俊顏又不自在的紅起。「妳……呃……我丟過去好了。」現下的情況,與她肢體接觸會令他心旌蕩漾。
她瞥了他一眼。
這個救過她兩回的男人,有著一張極好看的容貌,儒雅、俊俏!那雙眸子,仍是不染俗塵的清明。
「不必!」幽幽冷冷的聲調,一如他記憶中的寒漠。
好倔的女子。
絕豔容顏下,包裹著遺世獨立的孤傲,如一朵寒梅,散發著清冷幽絕的氣質。
「要保住傲骨,也得有命才行。」他不再顧忌,扯下身上的披風往她身上裹,也許是不防他、也許是他動作更快,他竟能成功近得了她的身。
她心下一驚,反掌揮去,同時提氣一躍,落在數步之遙外。
太失常了!
她竟在清醒的情況之下,讓人靠近她而全無警覺。是他不帶殺氣,讓她感受不到威脅性,還是她早對他撤了心防,心靈深處並不排斥他的靠近,更或者……另有原因?
她又多看了他一眼。
他的步履不似習武之人,根據她的觀察研判,她可以肯定這個男人不具武學基礎,隻是一介儒生罷了。
唐逸幽審視她複雜的神色,擰起的秀眉寫著懊惱,他笑了笑。「何事困擾了姑娘?」
她發現,她很討厭他那溫煦的笑,好像洞察俗事,超脫凡塵,再也沒有什麼能破壞他的平靜。
「你一再毀我名節,將我清白的身子看盡,你信不信我會挖了你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