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2)

審判還在進行。那個人一直低著頭。俞智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就在對他的審判快要結束的時候,那個人抬起了頭。電視裏是那人的麵部特寫。俞智麗注意到了那個人的眼睛。那眼睛竟讓她驚慌。那是一雙絕望的眼睛,眼神裏麵有著哀怨和不平。就好像這個人知道俞智麗正在看著他,他的眼睛正穿越銀屏,固執地看著俞智麗。俞智麗覺得他的眼睛十分無邪,像一個孩子。是的,從這個人的臉上你感覺不到他是個犯人,倒像一個天使。公安局長正在宣讀他犯事前後的種種醜態,但他好像並不在聽,他好像在抓緊這個關頭同銀屏前的俞智麗做著最後的交流。俞智麗發現他的眼神越來越明亮,眼神裏似乎浮現一種嘲弄。俞智麗突然感到自己似乎處在他的下方,受到他的審判。這個想法讓俞智麗感到心慌。俞智麗對自己一直認定的事實發生了懷疑。此刻,看著這雙眼睛,她的內心深處充滿了自我懷疑。

前不久,俞智麗在靜養的時候,王豔曾帶著一個油頭油腦的男人來看她。這個男人自稱是魯建的朋友,他是來替魯建說情的。這個男人把一樁罪惡的勾當虛構得像一個童話。這家夥有著酸不拉幾的表演天賦。他自以為很有說服力,他表情誇張,說話的速度極快,他的樣子就好像是在做一場偉大的愛情報告。鬼知道他是怎麼編出來的。他竟然說俞智麗冤枉了魯建,那是天大的冤枉!他竟然說那個叫魯建的人跟蹤她並無惡意。不但沒有惡意,他這樣做是因為愛她。他還默默地為俞智麗做了很多事。比如,俞智麗的自行車胎沒氣了,他會偷偷給她把氣打滿;俞智麗的辦公室的窗玻璃不知給哪個小子砸了,他發現後偷偷給她換上;有一回機械廠出了事故,送傷員去醫院,一時找不到車,就是他騎著板車把傷員送去的——俞智麗沒認出他來。他已經喜歡她快一年了。當然他這完全是單戀。“其實魯建一直偷偷地喜歡著你。你是西門街的大美人,暗地裏喜歡你的人一定不少,你也許不會在乎,但我敢肯定,魯建是最在乎你的一個,他真的願意為你去死。這話他親口對我說過。你不知道魯建是個害羞的人,一個害羞的人說這樣的話說明這種愛是多麼強烈。告訴你吧,說這話時,魯建像一個大情聖。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魯建不可能強奸你,你……”誰願意聽這樣的天方夜譚呢?特別是聽到強奸這個詞——聽到這個詞俞智麗覺得有一把刀子在她的身體上切割,俞智麗的憤怒突然不可抑製地湧上心頭。如果可以這樣虛構,那也太厚顏無恥了。“滾!”俞智麗歇斯底裏地叫了一聲。然後掩麵大哭起來。但那個人沒走,他說俞智麗冤枉了魯建,現在隻有她能救他。“你就救救他吧。”他說。俞智麗不相信他說的。幾天以後,王豔告訴俞智麗,當魯建知道俞智麗拒絕撤消案子,他就叫來警察認了罪。聽說魯建那會兒眼中沒有一絲光亮,警察問什麼,他就承認什麼。俞智麗說,他這是罪有應得。

現在,在屏幕裏麵的那雙眼睛的逼視下,俞智麗的臉越來越紅,她的內心突然有一種不踏實的驚慌之感。她感到對他是否真的幹了那樁事有點拿不準。她感到茫然。她有點堅持不下去了。她突然怒氣衝衝地說:

“關了關了,有什麼可看的。”

俞智麗說著伸手關了電視機,圖像在啪的一聲響過後消失了。王豔搞不清這是怎麼回事,俞智麗的這個反應有點突兀,就好像誰突然得罪了她一樣。她一個人跑出房間。王豔不能理解俞智麗的舉動。王豔覺得自從俞智麗出了那事後變得越來越怪了。她的行為時常不合情理。

“你怎麼啦。”王豔追了出來。

“沒事。”俞智麗的眼裏已掛滿了淚水。

“你不要太難過了。那個人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被判了八年。”

“王豔,你不要說了。我什麼也不想知道。”

那個人終於被送入牢房。但那個人好像並沒有遠離俞智麗,那個人的那雙眼睛時刻伴隨著她。俞智麗一直想把這眼睛趕跑,但那眼睛遠比她想象得要來得固執,她無法將它們揮之而去。她因此常常回憶自己遭殃那天發生的事,她覺得一切像夢一樣,有一種不真實之感。她想,這就是生活,你無法清楚判斷某件事。她知道,這件事會像夢魘一樣一直跟隨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