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王世乾進來了。他進來時無聲無息,但在場的每個人都感到這婚禮的大廳暗了一下。大廳裏熱鬧的氣氛也停頓了那麼幾秒鍾。因為突然的安靜,每個人都在尋找安靜的源頭,他們都把目光投向瞎子王世乾。王世乾的表情非常嚴肅,但顯得很謙卑。瞎子的出現總有點突兀。連廠長的發言都停了下來。他的瞎眼向大廳掃視了一下,雖然空洞,但每個人好像感受到了他“銳利”的注視。
是俞智麗首先走向王世乾。俞智麗還沒走近他時,他已向她伸出了手。好像他知道這個時候俞智麗會來到他身邊。或者他有著另外一套不為人知的識別的係統。俞智麗握住了他的手。這時,李大祥的母親也過來和王世乾握手。王世乾說了幾句祝福的話,他說這些話時充滿了感激之情。俞智麗把王世乾領到屏風後麵。雖然沒人同俞智麗說過位置的安排,但俞智麗認為老人應坐在那裏。他們進入屏風後,大廳裏頓時熱鬧起來,但屏風裏麵突然變得異常嚴肅。政協主席站起來把自己的位置讓給老人。老人堅決不坐上席。他隻是一個普通幹部。據說,王世乾和政協主席曾經共事,但王世乾一直瞧不上他。政協主席見王已坐定,不再客套。這些體麵人物都認識王世乾,他的故事圈子裏的人都知道。現在他實際上被這個圈子拋棄了。氣氛有那麼一點微妙。大家開始勸酒,開玩笑。隻有王世乾像祭祖用的牌位那樣一動不動。不知為什麼這一桌人都有點緊張不安之感。
陳康來到屏風後觀察。王世乾就坐在父親的對麵,他雖然是個瞎子,但他似乎一直盯著父親,好像他的墨鏡背後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父親沒有多說話,也沒有和王世乾對視,好像王世乾並不存在。他開始按官職的大小在敬酒。他第二個敬的是王世乾,王世乾似乎對父親說了句什麼話,但父親隻是謙虛地笑了笑。
俞智麗一直在忙裏忙外。她那認真的一絲不苟的模樣就好像她是李大祥的母親。她始終沒有入席吃一點東西。她時刻觀察著席間的情況,她總是最先出現在有問題的地方。現在她擔心屏風裏麵出現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她知道老人其實不受歡迎,她替他難過。他這又是何苦來著,出席這種筵席又有什麼意思呢。想到這兒,俞智麗習慣性地抬頭看天。沒有天,天花板上吊著的燈光燦爛奪目。
就在這個時候,俞智麗覺得似乎有人正專注地觀察她。這個世界一直存在著這雙隱蔽的眼睛,讓他無處藏身。她有點心慌,但她在竭力控製自己。開始她以為是陳康。陳康是個有洞察力的家夥。陳康的眼神總是讓她感到心慌。如果是陳康的話,那他可能在擔心她是不是累病了。她知道這個小夥子對她有一些非同尋常的情感,她從來沒有搞清楚這是一種什麼情感。他看她的眼神,溫和中有一些灼熱的成份,但她一直猜不透他心裏在想些什麼。她覺得他有點複雜,不過這年頭誰都有點複雜。當然,這種眼神對俞智麗來說並不陌生,自從她出了那樣的事後,很多人用這種灼熱的帶著欲望的眼神看她,好像他們有權這樣赤裸裸注視她。機械廠的人在背後說,陳康暗戀著她,他們說要是沒暗戀她,像陳康這樣的人是不會心甘情願同她助人為樂的。對這些閑言,俞智麗一笑了之。她在這方麵不在乎別人怎麼說。
當她向那邊望去時,她發現注視他的不是陳康而是另一個男人。那人站在一個巨大的花籃後麵,他穿著一件簇新的襯衣,襯衣的硬領抵著他的脖子,他的目光穿過花朵的間隙投向她,深邃而堅定。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她馬上認出了他,她的心狂跳起來,同時臉色煞白。就是從這一刻起,她的思維幾乎停滯了,她變得神情恍惚。她有點堅持不下去了。她真想逃走。可她咬牙堅持下來了。她處在一種不安之中,她雖然在盡力幫助新郎新娘做一些事,但她總是出差錯。
陳康注意到俞智麗的慌亂,他來到她身邊,關切地問:“你怎麼啦,生病了嗎?”
“沒,沒事,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