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把最好的酒拿出來。這是魯哥,我的恩人。”
女孩瞟了魯建一眼。她覺得這個人一臉嚴肅,似乎不易接近。他身上那衣服看上去也怪怪的,好像這衣服讓他渾身難受。她不覺莞爾一笑。
“你笑什麼?”大炮嚷道,“你是不是看上魯哥了?”
“去去去,大炮,你煩了。”魯建揮了揮手。
女孩就向吧台走去。大炮還不放過她,笑著說:
“等會兒過來陪魯哥。”
酒是那個男青年配的。那個男青年一邊搖著酒一邊瞧著他們。魯建感到這個男青年有一雙好奇的眼睛。他轉頭瞥了那男青年一眼,那男青年的眼光迅速地藏了起來。一會兒,那男青年配好了酒,在放到顏小玲的盤子上時,他在她的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麼。顏小玲會心地笑了一下。
魯建想,他們剛才一定在議論他。他想問問那女孩,但他忍住了。這不用問,同大炮這樣的人在一起,他們一猜就可以猜出來。
“大炮,你現在幹什麼呢?”
“還是原來的活。”大炮喝了一口酒,眼睛閃閃發亮,“給人民群眾提供娛樂。我不幹這個還幹什麼呀。”
“大炮,看來你還得進去。”
“魯哥,你別嚇我。”
魯建笑了一下。他覺得大炮說得對,像大炮這樣的人似乎天生是用來幹這一行的,他渾身上下充滿了某種無賴的氣息。不過這個人還是有優點的,這個人知道感恩。這一點,魯建是了解的,如果你有恩於大炮,他會把你當成他的爹。
大炮開始回憶他的獄中生活。也許是酒喝多了的緣故,大炮這會兒顯得情感豐富而細膩,他說著說著就流下了眼淚。他說:
“魯哥,我那三年全靠你。”
魯建淡淡地笑了笑。現在他習慣於把一切放在心裏,就好像他已經忘了怎麼表露自己的情感了。
“魯哥,你要我幫忙你盡管說。”大炮越說越動情,看來他真有點喝醉了,他甚至連鼻涕都流了出來,眼淚更是控製不住了。“我大炮其它東西沒有,錢這年頭還算是賺了一點的。我知道你現在沒事幹,你如果看中了什麼,你隻要說一聲,我給你辦。”
魯建相信大炮說話是算數的,他真要大炮做什麼,大炮一定會給他辦到。這一點魯建有把握。魯建眼前惟一想做的事是找到俞智麗。這是過去八年裏他想得最多的事。當然,這事太私人,不能叫大炮幫忙。
由於酒喝得太多,魯建感到小便有點急了。他問大炮廁所在哪裏。大炮要帶魯建去。魯建把他按在座位上,然後起身向廁所走去。
從廁所的窗口往外望是一條熱鬧的馬路。他一邊撒尿一邊看窗外的人車過往。小便激越地衝擊著便池,讓他產生快感。就在這時,他看到窗口出現一個身影,他的臉突然漲紅了,剛才飛流直下的小便也突然停止。他可能找到他一直想找的人了。那個人騎著一輛半新不舊、擦洗得幹幹淨淨的自行車,穿著一件女式西服,額頭非常光潔,臉上表情也清清爽爽。總的印象是樸素但注意修飾。是的,就是她。雖然她同過去完全兩樣了,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這會兒,她目不斜視,顯得安靜而堅定。他想,看來,這幾年她過得不錯。一會兒,她的身影消失在窗框中。
他打算跟蹤她。他不緊不慢從廁所出來,向大炮揮了揮手,沒解釋一句,就從酒吧那低矮的門出去了。他站在街頭,看到她的背影正在一個十字路口的轉彎處。他就一路小跑跟蹤她。他隻能小跑才能趕上她的自行車。
他本來以為見到她會無比激動。可事實正好相反,見到她時,他感到身心冰涼,就好像他害了傷寒似的。他一邊跑,一邊冷得發抖。這麼熱的天,這麼發抖有點不正常,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後來,他想,其實發冷也是一種激動。激動並不一定是熱的。有那麼一刻,他有一種找到某種依靠的想流淚的欲望,但他還是控製住了。八年來,他時刻想著這個人,在他的思想裏,他已對她十分熟稔,可實際上她是一個完全在他經驗之外的女人。但就是這個陌生的女人在他的生命裏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魯建控製著自己的眼淚,懷著某種屈辱的心情跟隨著她。他跟著她穿過了半個城市,終於進了一個社區。現在這個城市建了不少這樣的新社區。她把自行車停到像簡陋亭子的車棚裏。然後她向樓梯口走去。
魯建看著俞智麗上了樓。這幢樓的旁邊有一根電線杆。魯建站在電線杆邊,抬頭張望。他要確認俞智麗究竟住在哪一單元。魯建根據經驗猜想,俞智麗進屋後一定會把陽台的門打開,還會把陽台上曬著的衣服收起來的。他猜得沒錯,俞智麗果然出現在五樓的陽台上。魯建的嘴角露出表情複雜的笑容。他終於找到她了。